樓頂卷起了狂風,黑氣繚繞的祭文一串一串地飛了起來,像枷鎖一樣纏住盛靈淵。
與此同時,醞釀許久的雷云終于發(fā)作,一道凄厲的霹靂撕破夜空,直接砸在住院大樓上,人們或驚或恐的面孔都在一片慘白中曝光過度,仿佛陰曹路上魂幡掩映的壁畫。
不過片刻光景,畢春生臉上的血肉已經融化殆盡,萎縮得只剩一層皮,松松垮垮的蒙在嶙峋的頭骨上。
她半跪在地上,像傳說中絕望的餓殍。
盛靈淵不笑了,彎腰撫過她的發(fā)頂,他問:“你想讓我殺光誰?那些用'人面蝶'李代桃僵的?殺光他們,你能解恨嗎?”
“吁——淡定,我暫時沒打算辭職,那陰沉祭召出的魔頭可能和我家有點淵源,我回趟老家差點資料去,請假一周哈,肖主任?!毙^一手拉開病房門,想起了什么,回頭對肖征說,“記得賠我手機,還有,坑了我,得加錢。”
畢春生的嘴唇蓋不住牙了,兩排牙齒“咯咯”地打著顫。
盛靈淵又問:“那么把那些明知內情,卻緘默不語的也一并陪葬,你能解恨嗎?”
畢春生的眼睛里冒出鬼火似的光,手指絞緊了他的衣擺。
“還是不夠,對不對?”盛靈淵嘆了口氣,枯槁的細小發(fā)卷從他手指間彈開,“該拿你如何是好呢?”
“我要……真相大白……”畢春生的聲音像是骨頭縫里擦出來的動靜,“我要他們給我一個說法……”
盛靈淵頷首:“理所應當?!?/p>
“不,說法不夠,我還要……還要他們嘗到我千百倍的痛苦……”
“唔,”盛靈淵點頭,“也不難,還有么?”
她每說一句話,就有一行祭文加諸盛靈淵身上,盛靈淵一直聽得十分仔細,幾乎有種屏息凝神式的珍重感。
然而這時,畢春生艱難地吐出了最后幾個字:“我還要……赤淵……”
盛靈淵忽然臉色微變,緩緩地抬起眼:“嗯?”
這似乎只是那魔頭普通話聽力不太好,偶然聽見個不常見詞的自然疑惑,宣璣卻突然被自己的直覺刺了一下,那一個“嗯”無端讓他心驚肉跳。
說時遲那時快,宣璣手里重劍一戳地面,借力騰空,縱身踩到了三層樓伸出的窗臺上,繼而腳尖在窗臺上用力一蹬,躥上了樓頂,落到了那幾個被困住的外勤旁邊。
樓頂地面上的祭文就朝他涌過來,宣璣一劍斬向地面,重劍上的火光瞬間將祭文逼退了一米見方,幾個外勤也短暫地恢復自由。
“我要……赤淵的火重新燒起來……”畢春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絮絮地說,地面的祭文陡然變成了血紅色,打著卷地收成一束,鉆進了盛靈淵的脊梁骨,“我……”
宣璣扭頭沖傻站在一邊的外勤們喝道:“還愣著!快撤!”
幾個外勤下意識地服從命令,應聲拽緊了身上的保護裝置,從樓頂跳了下去,腳才剛離地,畢春生整個人狠狠一抽,暴虐的狂風從盛靈淵腳下升起,咆哮著卷向四面八方。
撲上去的宣璣只來得及抓住盛靈淵的衣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做這個動作。
那截袖子隨即撕裂,宣璣被狂風掃了出去,他猛地把重劍楔進樓頂水泥里,雙手死死地握住劍柄,就地變成了一面迎風招展的旗。
只見盛靈淵那溫柔撫摸畢春生發(fā)頂的五指陡然收縮,毫無征兆地插進了她的頭骨里。
畢春生一枚眼珠被壓得脫框而出,頭頂的血泉水似的汩汩而出。因為太震驚,她臉上一片空白。
盛靈淵直起腰,低垂著視線,居高臨下地與伏在地上的女人對視:“不行?!?/p>
黑夜血字的陰沉祭已成,作為“祭主”的魔頭當場撕毀祭文“合約”,囂張反殺施咒人,這不知道是不是有史以來頭一遭,連祭文都凝固了一瞬。緊接著,祭文暴怒,從他身上浮起來,化作利刃反噬。
魔頭那石雕一般刀槍不入的身體瞬間被割得血肉模糊,而他臉上笑意竟不減。
“等等!”宣璣下意識地開口,“不……”
一口刀子似的厲風刮碎了他的話音,樓頂的濃霧里泛起讓人作嘔的血腥味,唯有五指嵌進人骨里發(fā)出的“咯吱”聲分外觸目驚心。
“朕平生最忌束縛?!?/p>
狂風卷起了盛靈淵的長發(fā),他身上瘋狂的祭文像是要將他活活凌遲,那皮囊先是皮開肉綻,緊接著,血肉又被層層片下,露出底下的經脈與白骨……而他仿佛沒有知覺,露出枯骨的手仍結結實實地釘在畢春生的天靈蓋里,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血霧噴在宣璣和他的劍身上,人與劍都避無可避。
那魔頭朝宣璣略微一歪頭,原本俊秀的臉上已經面目全非,僅剩的斑駁皮肉蓋不住白骨,可宣璣卻能感覺出他竟還在笑。暴露在外的鎖骨勾著衣服上的碎布料,他那肩背竟然還是挺直舒展的,堪稱風度翩翩!
那被祭文千刀萬剮的分明是個噩夢似的魔頭,本該皆大歡喜,宣璣卻不知為什么看不了此情此景,閉了眼。
那魔頭一字一頓地說:“爾等偏來觸此逆鱗?!?/p>
畢春生神色驚恐,艱難地從嗓子眼里擠出幾個字:“你不怕……挫骨……揚灰嗎?”
“呵?!?/p>
畢春生的聲音尖成了蚊囈:“你不怕……魂飛……魄……”
盛靈淵笑了起來,宣璣毛骨悚然,眉心火焰色的紋路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聽到那魔頭說:“那可是求之不得?!?/p>
話音沒落,樓頂“轟”地一聲炸開,半座樓都給掀了起來,把宣璣連人再劍一起掀了出去,縱聲大笑的白骨分崩離析,那一剎那,宣璣好像聽見上千人同時在他耳邊發(fā)出垂死的慘叫。他一時失聰,來不及多想,本能從樓頂滾下,落地時撿起了一個跑得慢的外勤,把人拼命地朝遠處扔去。
就這么眨眼的耽擱,驚雷瓢潑似地落了下來,慢了一步的宣璣被吞進了電光里。
整個赤淵地區(qū),三個城市、十七個區(qū)縣大面積停電。
八十一道雷同時劈在一個地方,周圍所有的植物都著了火,濃煙與火舌一路擴散,人聲、車聲……全給湮滅在憤怒的天譴中,特能人也好、普通人也好,俱是洪水中隨波逐流的泥沙螻蟻,拼盡全力地掙扎逃命,天地仿佛顛倒過幾輪,不知過了多久,震怒的雷鳴才略微平息下來,不等人們過載的視力和聽覺恢復,天幕便漏了,一場大雨傾盆落下。
火滅了。
樓頂上,瘋狂的女人,與她召喚來的、更瘋狂的魔頭已經一起化成了飛灰,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住院大樓幾乎成了一片狼藉廢墟,除了宣璣,已經沒有別的活物。
只見宣璣半跪在地上,后背冒出一雙巨大的火焰色羽翼,把人合在中間。雷暴過去,羽翼閃了閃,旋即化為光點,消失了。
染血的重劍“嗆啷”一聲摔地,宣璣眼前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宣璣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醫(yī)院里了。
他呲牙咧嘴地爬起來,感覺渾身上下哪都不對勁,骨頭好像被拆開重裝了一次……脖子還裝歪了。他拔了手上的針頭,一邊努力把脖子正回來,一邊回憶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事,同時總覺得自己身上怪怪的,好像少了點什么東西。
少了什么東西?
錢包?
不是,他那錢包跟裝飾也差不多,不該有這么大的存在感。
那是手機?
哦對,手機在赤淵醫(yī)院里被大魔頭凍得當場去世了,但愿局里能給他報銷。
沒手機固然別扭,但……這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也不是區(qū)區(qū)一臺手機能造成的。宣璣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背,他總覺得一覺醒來,全身的骨頭都輕了幾斤,身上飄飄的,不踏實。
就在這時,病房門開了,肖征手里拎著個一米來長的大布包,走了進來。
宣璣“咔吧”一下把脖子正回了原位,手重了,脖筋疼得發(fā)木:“嘶!”
肖征把布包扔在他病床上,單人病床“嘎吱”一聲慘叫,差點被那玩意砸塌了。
“吁——你個不孝子孫!”宣璣連忙躲開,“這什么玩意?”
“你的東西。”
宣璣掀開布包,赫然看見,包里居然是他的那柄劍,劍身上血跡斑斑的,也沒人給他擦擦。宣璣愣了愣,扭扭脖子,忽然明白自己為什么有那種小腚飄輕的錯覺了——他脊梁骨空了!
這劍是他的本命劍,長在他脊梁骨里的,每次應他召喚才出,殺敵后自己會“歸鞘”入脊,這劍性情相當孤僻,好似不愿意被閑雜人等看見似的……可為什么這次它沒回到他后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