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暴雨依舊,豆大的雨滴擊打在地面上,破碎后四下迸濺,騰起一陣陣的霧。
夏輝幾乎要把整張臉都貼到窗玻璃上,默默的看著雨越下越大。冰冷的窗玻璃上留下哈氣白森森的印記,看上去頗像一張諷刺的笑臉。
果然人要是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
“別在那兒杵著了,會停的?!睆堘撁黠@比他淡定的多,坐在銀行的長椅上反正也無事,手里拿著一份免費的宣傳單,正詳細的讀著上面關(guān)于小額抵押的條款。
夏輝有點郁悶的回來挨著他坐好,“怎么回家?”
“步行唄,兩條街的距離你還想打車么?”
“我是說雨這么大根本走不了。”夏輝抓狂。
“你事兒辦完了?”
“沒……”
“沒辦完就琢磨走,誰在家里斬釘截鐵非出來不可的,你做事兒就不能認(rèn)真點?”
夏輝抓了抓腦袋,被“教育”后也沒覺得丟人,神經(jīng)大條的“哦”了一聲,果然老實的悶坐在椅子上不吭聲了。
又等了好一會兒,銀行大廳的人工語音里傳來了一個清晰的女音:“請51號顧客到3號窗口辦理業(yè)務(wù)?!?/p>
夏輝坐在椅子上沒動。
張釗放下手里的宣傳單,瞥了他一眼,“喂,51號?!?/p>
夏輝回過神兒來,起身沖著柜臺走了兩步,又停在原地,猶豫躊躇。張釗不耐煩的上前,拖著他往柜臺前的椅子上一按:“利索點!”
夏輝沒辦法,只好對面前還算笑容可掬的收銀員說:“轉(zhuǎn)賬?!?/p>
他手里是已經(jīng)填寫好了的單據(jù),大概是在手里被攥的太久,有點皺巴巴。收銀員接過來,仔細分辨了一下,謹(jǐn)慎的又詢問道:“先生,請問收款人是張曉潔嗎?”
張釗一言不發(fā),低頭望過去。夏輝聽到這個名字時,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很安靜的點了點頭。
“您稍等?!笔浙y員食指如飛的開始在電腦上敲擊,伴隨著打印機吱吱的響動,很快便遞出一張回執(zhí):“請交手續(xù)費?!?/p>
夏輝交了錢,又過了幾分鐘,聽見收銀員又問:“轉(zhuǎn)好了,兩個工作日內(nèi)到賬,請問您還有其他的業(yè)務(wù)需要辦理么?”
夏輝搖頭,取了回執(zhí)單起身離開。
他帶著那么一種恍然,低頭目光認(rèn)真的白紙黑字上劃過,似乎那上面每一個數(shù)字都是有魔力的,半響方才抬頭。
“這就完了,挺簡單的?!毙Φ挠心敲袋c不自然,整個人卻是輕松的,仿佛剛剛處分掉的并不是十萬塊錢。
張釗在他后腦拍了一記,一點不拖泥帶水的命令道:“回家!”
外面的雨還嘩啦啦的下個沒完,還沒等夏輝質(zhì)疑,已經(jīng)被他拖到了大門口。兩人來的時候雨還不大,都沒帶傘,這會兒張釗攢住他的胳膊,直接沖進了雨幕里。
街上積得水沒過腳踝,雨點打在身上激起一陣冰涼,風(fēng)吹的睜不開眼睛,夏輝本能的想要掙開跑到安全的地方避雨,胳膊牢牢的被張釗攥住,動不得分毫。
“走吧,沒事兒。”
雨幕中一切景物都是模糊的,只有張釗在他前面擋雨的背影分外清晰。他們在風(fēng)雨中艱難的前進,夏輝被凍得瑟瑟發(fā)抖,然而有種奇異的溫度沿著張釗的掌心傳遞過來,莫名讓他覺得安穩(wěn),心底隱隱生出一種想要跟著眼前這人走下去的想法。
一直……走下去。
兩條街的距離不遠不近,回到無比熟悉的樓道內(nèi),兩人俱是一身狼狽,渾身透濕。
水珠順著脖頸向下滑落,張釗身上的白襯衣濕噠噠的黏在身上,露出健康的肌肉輪廓,黑亮的眸子灼灼的盯著他,微微一笑:“刺激么?”
雨水沖刷掉了全部的壓抑,夏輝閉上眼,點了點頭,忽然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頸,吻了上去。
他清楚張釗很帥,卻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力,讓人無法忍耐。
張釗只頓了一下便熱烈的回應(yīng),兩人在昏暗中一路親吻著,跌跌撞撞的上樓開門,甚至來不及去臥室,就雙雙倒地。
張釗的親吻帶著撕咬的力度,夏輝喘息著,被壓制在地板上,脖頸臉頰上留下大片的紅痕,受虐似的接受這種粗魯?shù)拇?,后脊僵直的觸到地面,反倒生出了微妙的征服的快意。
張釗停下來,凝視夏輝雙眼片刻,又霸道的堵住微張的唇。
他做愛時除了葷話,多余的一概沒有,情欲直接又有力,每次都讓夏輝無法自抑的沉迷。
夏輝心底暗罵自己犯賤,卻不由自主的分開腿,纏在他結(jié)實的腰上,緩慢的上下蹭動,長長的吁了口氣,由著張釗扳住他的膝蓋分開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欲望累積到頂點,張釗的手轉(zhuǎn)到前方,扯著褲子上的皮帶,用力一抽。
出乎意料的,沒有抽動,張釗不耐煩的用力一掰,皮帶扣發(fā)出了一聲輕微的響動,徹底扣死了。
夏輝:……
張釗皺眉,就勢將他翻過去,擺成跪趴的姿勢,搭在他緊窄的臀部揉捏了兩下,沿著臀縫試圖將長褲撕開。
然而浸了水的布料柔韌異常,幾次都撕扯不開,張釗失卻了耐性,起身尋找剪刀。
可惜有很多東西就是這么奇怪,用得著的時候,怎么找都找不到,不用的時候,它還總在你眼前晃。夏輝仰躺在地板上,很無語的看著他來回翻柜子,尋找剪刀未果最終進了廚房,手里拿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走了出來。
夏輝:……
當(dāng)張釗俯下身,很認(rèn)真的用那把菜刀割他褲子上的皮帶時,夏輝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捂著肚子笑了出來。
“閉嘴!”張釗皺眉瞪了他一眼,剛起來的那么點興致早被磨掉了七八分。無語的喘了兩下,把菜刀扔到一邊去,長臂攬過夏輝,挨著他躺下。
粗糙的拇指摩挲著夏輝冰涼的臉頰,他一動不想動,腦袋就靠在張釗的肩窩里,這種安逸反而比做愛還要讓人感覺到安全。
靜默良久,張釗撐起身,把夏輝拎到浴室簡單的沖了個熱水澡,回到沙發(fā),裹著棉被窩在一起看球賽。
夏輝喝完一罐啤酒,臉色染上一點紅暈,抬頭望向張釗冷峻的面孔:“你那回說的是真的?就這么定了?”
他縮在殼子里太久,有那么一點敏感神經(jīng)質(zhì),被壓已經(jīng)算是生平一大郁悶,但也沒必要黏黏歪歪像個娘們兒似的,于是壯著酒膽,索性決定把話說清楚。
“嗯,逗你干嘛?”張釗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電視屏幕。
夏輝又喝了一口酒,“那你父母……”
“早死了,管不著?!?/p>
話題有點沉重,夏輝斟酌著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只好真的閉嘴。
“你呢?”
夏輝攥著啤酒罐的手一緊,抿唇小聲道:“也都沒了?!?/p>
“哦?!睆堘撆ゎ^,自嘲似的道:“正好。”
夏輝不吭聲,他湊過去挨著張釗緊一點,又打開了一罐啤酒。
“我今天挺開心,真的?!倍趸佳刂韲颠M入身體的那種微麻感和酒精在腸胃里發(fā)酵的悸動讓他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愜意,“你別出去找房子了?!?/p>
本來就是一類人,扎在一起取暖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
即使他們這個圈子大多數(shù)情侶都是玩玩就罷,夏輝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極品零號,總有一天張釗會厭倦,可是管他呢,起碼這一刻,彼此都是無比認(rèn)真的想找個伴。
張釗“嗯”了一聲,不置可否,繼續(xù)喝自己的啤酒。
過了很久,夏輝已經(jīng)微醉。張釗把手上的空酒罐放回茶幾上,漫不經(jīng)心的低聲問:“張曉潔是誰?”
夏輝猛地一驚,那個名字讓他不由自主的緊張,磕磕巴巴的道:“你問她干嘛?”
“好奇,怎么欠她那么多錢?”張釗臉上的表情無比自然。
夏輝撇過頭,酒精讓他大腦無法清醒:“就是……欠了唄?!?/p>
好在張釗并沒有問到底,只是從口袋里翻出一支煙,點燃后深吸了一口,“我爸是個混賬,我媽一個人把我養(yǎng)大的,她得了癌癥,我去麻將館找我爸要錢,他說你等兩天,就再沒見過影兒。你爸呢?怎么沒的?”
良久的沉默,夏輝小聲的開口吐出了兩個字:“車禍?!?/p>
“哦,撞人了還是人撞他?”
又過了好長時間,才得到回應(yīng):“撞人,他……心臟不太好?!?/p>
“沒叫你賠?”張釗隨意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里。
夏輝定定的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最終很簡單的回答:“百分之五十的責(zé)任,六個人,六十萬,我拿不出那么多錢,積蓄全算上也才五十多萬,攢了四年,今天還的就是最后一筆?!?/p>
他已經(jīng)記不清楚當(dāng)年自己知道消息時是怎樣的心情,最初的恐慌與悔恨早被麻木混沌磨得精光,如今想來,反倒覺得恍惚。
“你不是有房子么?賣了不就早還上了?!睆堘撜f的輕描淡寫。
夏輝搖頭,“這種破房子賣你你要啊?再說賣了房子沒有地方去,書也念不了,會活不下去的。”
實話實說,這房子除了給他提供個遮蔽的地方也確實沒有任何用處,最難熬的時候他三餐都是開水蘸饅頭,無數(shù)次胡思亂想房子賣了賠完錢,買瓶安眠藥自殺一了百了。
然而這種念頭只是那么一瞬,再艱難都要活下去,一咬牙四年過去,現(xiàn)在不是也混的還行么,起碼勉強能養(yǎng)活自己了。
“十萬塊不是小數(shù),攢了那么久,全給人了不心疼?”
夏輝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在銀行里那一下猶豫,笑了笑:“當(dāng)然心疼,我還挺擔(dān)心她那個賬戶變沒變,萬一匯錯了就麻煩了?!?/p>
不過還好,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
“靠,我跟你說這些干嘛,幾百年的事兒了?!彼藗€身,把頭枕在張釗腿上,帶著點小興奮的規(guī)劃著:“咱倆現(xiàn)在每個月省著點花能攢下兩千多,這樣的話攢個新房子的首付也用不了多少年?!?/p>
這地方實在是又破又小,五十幾平米住一個人還行,兩個人就略擠,況且治安也不好。
當(dāng)然,前提是房價別再漲了。
他曾經(jīng)的想法是還完錢就這么繼續(xù)渾渾噩噩的過下去,興許用不了幾年,淘寶店主猝死的新聞就又能出現(xiàn)在各大報紙的版面上。然而現(xiàn)在不一樣,多了一個張釗,讓他多出了一份勇氣,日子也不再孤獨難過。
張釗抬手揉了揉他還濕漉漉的黑發(fā),難得沒有損他。
“好?!彼f。
既然確定了關(guān)系,就沒什么好矯情的。
有那么一個多月,夏輝覺得自己就像活在錯覺里,三餐有人管,每天守著自己那點小生意等張釗回家,攢錢,做愛,睡覺。
他本來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且分外知足,不主動挑事兒,抱著得過且過的思維樂呵呵過的無比幸福。
張釗的性格卻是稍微有點大男子主義,在床上更是絕對的掌控者,別人或許早受不了,然而夏輝卻從不抗拒,逆來順受一般。
這種小強精神的突出表現(xiàn)就是——分外耐操。
就算累到精疲力盡,只要張釗沒滿足,他就張開腿任他插弄。
張釗偶爾會嘲諷他欠干,夏輝就沖他比個中指或者回一句“你大爺?shù)摹?,然后繼續(xù)該哭哭該叫叫。
那種皮膚赤裸擁抱的觸感和溫暖,就像是毒品,腐蝕掉了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疏離感,自得其樂的迷戀被抱在懷里的感受。
他覺得自己活了二十幾年,只是路過,張釗的出現(xiàn),生命才真正變得充實有活力。
起碼……值得去珍惜了。
沉悶了一整個夏天,月末的時候,再度陰云密布,夏輝結(jié)算了幾筆生意,瞟了眼天色,冷不防一道閃電正劃破天際,堪堪在眼前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