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xiàn)在……”遲疑幾分,息筱終是不忍見到母親臉上瞬間失落無比的表情,只得順著她的心思往下開口,也將手中的那塊玉佩遞過去,放到母親掌中。
如果她今日所來的目的只是為了這個東西,那么給她也無所謂。是這個女子給了自己生命,還有所有的一切。即使十多年的歲月中他所經(jīng)歷的痛苦遠(yuǎn)遠(yuǎn)多余快樂,但息筱卻從來沒有憎恨過自己的出生。
能被生出來,領(lǐng)略到人世間的喜怒哀樂、繁華富貴,本就已經(jīng)是一種恩賜。更何況,就算不被承認(rèn),他也位居?xùn)|宮,尊貴顯赫不可一世……沒有什么比這更重要的了,不是么?!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所謂尊嚴(yán),太子位要寶貴得多。
第一次察覺到那個可有可無的地位對自己而言有多么重要;也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就算自己不刻意做出那么放浪形骸的模樣,也絕對會被人從太子位上拉下來。
皇室的血統(tǒng)不容污雜,其實他應(yīng)該感謝父皇的。至少他沒有在自己生下來時,就把代表著他身為男人與皇帝的尊嚴(yán)都玷污的孽種給殺掉。甚至還因為深深愛慕著不忠的妻子,特地將她的嫡子立為太子……不行了,腦子已經(jīng)完全混亂,都不知道該想些什么才好。
苦笑著搖搖頭,息筱原本紅潤的臉色有些蒼白,眼中帶著幾分倦意。
“早就被斬首了。”似乎很高興被兒子繼續(xù)詢問,皇后握著手中冰涼潤澤的玉石,坐直身體,深吸一口氣,臉上重又回復(fù)到往日端莊持重的表情。
憶起舅父被斬首的那日,她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看著刑場上那顆沾滿血污的頭顱,卻連想哭的心情都沒有,只是冷冷地看著,似乎那個人的生死與自己毫無關(guān)系……其實要做到這樣很簡單,只要把那個已經(jīng)死掉的人當(dāng)作陌生人,那么自己喜歡的人就永遠(yuǎn)活著,只不過是永遠(yuǎn)都無法再見到了。
“那元玨是我的什么人?”不想再顧及母親,息筱忽而想起元玨故意誘自己留在身上的氣味,還有那塊讓他整個人生都為之改變的玉佩。
“你不是早就自己有了答案么?還需要我來回答?”專心于手上熟識的紋章模樣,皇后就連看都懶得再看兒子一眼。真的好懷念!當(dāng)初這塊玉佩,自己是纏著舅父要了幾乎整個月,可沒想到最后他卻給了收養(yǎng)的義子。為了這件小事,當(dāng)時自己還特地跑去跟母后哭訴了好久……果然該是誰的東西,就是誰的東西,最后它還不是輾轉(zhuǎn)到了她手上么。
冷然地望著母親的一舉一動,息筱閉上眼,努力在腦海中構(gòu)筑出親生父親應(yīng)有的模樣。他應(yīng)該是高潔的?尊貴無比的?啊……或許就是元玨喜歡的那個人也說不定。如果是那樣,他應(yīng)該眉目清俊,儒雅中透出幾分朗朗之氣。
可光是這樣,還遠(yuǎn)不足以想到一個具體的人。從來沒有聽過聲音,也沒有見過容貌,如何才能靠想像就喜歡上?!息筱倒是覺得,如果光是憎恨的話,即使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有可能做到。
“母親是在跟我開玩笑么?”深深吸一口氣,真開眼睛,息筱望著母親燦然笑道,“剛才我什么都沒聽到。待會兒還要去與元玨道別,母親還是早些回宮……不,現(xiàn)在或許還在夢中也說不定,等我清醒過來,便什么事都沒了吧?!?/p>
輕笑著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房去,息筱卻不忘將房門緊緊關(guān)上——那里面是觸碰不得的東西,誰也不能看。
“殿下的馬已經(jīng)備好?!币娪腥顺鰜恚卦陂T口的蝴蝶趕忙迎上去,對身后的內(nèi)侍點點頭,示意他快將殿下的馬牽出來。
“備車,待會兒先去珍寶齋?!笨匆膊豢此Ⅲ阒苯幼哌^去,對著躬身站在回廊側(cè)的執(zhí)事吩咐。昨日元玨才送了他一塊玉佩,今日他可得先到珍寶齋去選件好物什,也可以當(dāng)作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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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寶齋是皇城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玉器店,里面但凡你想要的都有,就算沒有,老板也能給你弄來。更重要的是,老板之后的老板,是當(dāng)今皇上的親叔叔。有個王爺坐鎮(zhèn),自然就沒人敢來擄這家的虎頭。
既是皇家人開的鋪子,皇室之人自是要特別對待。息筱剛進去,知道太子身份的掌柜趕忙將他迎到后院別室內(nèi)。
“喲,可真是巧呢,哥哥也來了?!眲傔M到屋內(nèi),便見到息箓跟叔父坐在桌旁挑揀著盒中的玉器,息箓放下手中的一串珠鏈,對掌柜的揮揮手,示意他不必過來。
狐疑地看一眼那兩個相對而坐的人,息筱微微挑眉,倒也什么話都不說。
可倒新鮮了,這兩個人不是從來都不對盤么,怎么這會兒竟能坐在一起?看來他們之間還有很多事是自己不明白的嘛……不過也無所謂,反正自己明日就要出使,別說今日看到他們坐一塊兒,就算看到他們兩人滾躺在床上行那巫山云雨之事,他也不覺得有什么。
挑了個位置剛坐下,懶懶靠坐在椅子上的息沂初盯著他看了幾下,突然開口笑道:“太子殿下容光滿面,想必是最近好事不斷?!?/p>
“叔父說笑了?!币膊环瘩g,隨手拿起一個玉鐲在手上比劃幾下,息筱臉上流露出幾分羞赧之意,“明日息筱便要出使,恐怕趕不及回來給叔父大婚道賀,干脆今日就一并將禮物給選了,還托得叔父送與我那未來的皇嬸。”
兩人言不由衷的話語讓息箓聽得郁悶,正待插嘴,卻見到哥哥臉上竟露出甜蜜無比的神色,眼角眉梢都含著春情。
沒來由的,一股郁氣糾結(jié)在胸前,他猛地用力抓住哥哥的手,寒著一張臉道:“那個男人比叔父都好?比我也好?”
很多時候,很多事實都遠(yuǎn)比想像中更殘酷,只是沒有察覺。
等到經(jīng)歷過后卻會忍不住回想,謊言或許不是正確的,但是比起被揭露出后所見到的丑陋,還是寧可自己是被騙的人。
息筱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那種很受男人喜歡的類型。雖然他會逢迎對方,但只在自己所能接受的范圍內(nèi),或者說身體與自尊所能接受的范圍內(nèi)。在跟叔父越來越奇怪的相處中,他的自尊已經(jīng)快比消磨殆盡,所以他決定斬斷這段關(guān)系?;蛟S叔父是先他一步察覺到了這種念頭,還沒等到他開口,兩個人就自然而然地斷了。
至于息箓,息筱還沒聽說過他對男色有過什么涉獵。從小的時候開始,這個僅比他小幾個月的弟弟就被他當(dāng)作私人的物品來看待。他會護著息箓,不管什么時候都跟息箓在一起,無論什么都愿意跟他分享,就像是別的皇兄在宮中豢養(yǎng)著的雀鳥——只不過他養(yǎng)的是人,不是鳥。
所以這個弟弟對他的依賴,他會非常高興;當(dāng)這個孩子犯了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夠的時候,息筱也不會生氣……那是他對弟弟的教養(yǎng)還不夠,不過也無所謂,只要那孩子繼續(xù)粘著自己就夠了。
然而息筱卻沒有想到,如果有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瘦小柔弱的孩子長大了,甚至能一只手就制止住他的行動,那時候他該怎么辦。
“他比叔父好上數(shù)十倍,比你好過上百倍?!庇昧Τ橐幌率?,卻沒能掙脫息箓加之在身上的禁錮,息筱微微皺起眉,神色陡然大變。
如果是往常,他肯定不會對這種小事生氣。可今日的情緒,不管怎么壓抑都沒法止?。挥只蛘?,他根本不想克制自己。反正他跟現(xiàn)在屋中的兩個人都沒有任何關(guān)系,那個曾經(jīng)跟他肌膚相親的人不是叔父,所以他們也算不得亂倫,背德的快感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啊啊,真是可惜的很。
異樣的情緒在心底慢慢翻滾煎熬,腦子里不停地響起什么奇妙的聲音,讓他頭有些痛。這種感覺很微妙,就像是被用力地捶打著,以身為人的經(jīng)驗應(yīng)該覺得身體很痛,但腦海中就是拒絕發(fā)出痛苦的訊號,讓他就連想抱怨的借口都找不到。
“你跟他上床了?”瞇著眼睛看著神情有些恍惚的兄長,息箓臉色卻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上他?還是他上你?”
看來兄長大人還遠(yuǎn)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表情有多犯規(guī)。真是個罪孽的男人呀,不停地誘惑別人,卻還偏偏擺出自己最無辜的表情。用可憐的人生經(jīng)歷來詮釋他的所作所為,無非就是想用受害者的身份淹沒掉那份罪惡感。
“我上了他又怎么樣?他上了我又如何?還是說,你也想嘗嘗味道?”伸手摸摸息箓那張跟父皇極為相似的臉,息筱冷聲譏笑,“真是抱歉得很,你已經(jīng)來晚了,下次記得早點排隊?!北却炙祝刹粫斀o這個沒有被市井污染過的皇子殿下。
自顧自地說著,沒有理會坐在旁邊的叔父一臉看戲的模樣,息筱眼中顯出憎恨之色。這兩個人,光是從容貌上就能看出有血緣關(guān)系,縱使輪廓長得不是很相似,但他們五官卻是讓人一眼就能瞧出端倪。
“這種話從這么嬌嫩的嘴里說出來,總覺得幻想破滅了呢!哥哥還真不愧是皇后娘娘的親生兒子,母子都一個樣。”用手捏住息筱的下巴,息箓卻沒有像往日般沉穩(wěn),看到兄長陡然瞪大的雙眼,他臉上雖是帶笑,可話中的譏嘲之意卻更加明顯,“怎么?被我說中,所以惱羞成怒了?”心中的這個憤恨無處宣泄,恨不能將眼前之人的手腕給活生生給折斷。
無法原諒這個人,絕對不原諒欺瞞他的兄長。雖然一直知道息筱對自己的兄長之情總是欠缺了點什么,但息箓并不在意。因為皇宮里本就沒有純粹的感情,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足夠。然而卻是直到昨天夜里,被父皇召喚到御書房內(nèi)一番密謀后才知道,原來那個他尊了近十六年的兄長只不過是個陌生人。
皇后娘娘在嫁進皇宮之前,已經(jīng)跟別的男人有染,不過是帶著別人的種入宮。深愛那個女子的父皇不忍將她殺掉,只得含恨忍下屈辱,為堵悠悠眾口還特地將孽種封為太子,從此皇后與嫡長子的地位昭然,那些懷疑皇后大婚后七個月變誕下麟兒的朝臣也從此住了口。
但不管怎么疼惜心愛的女人,父皇首先是一個皇帝,然后才是一個男子,是家中妻兒的夫君與父親。所以他可以為保喜歡的人而不惜替她掩蓋失德之舉,卻不能將帝位傳與外姓,太子必須要廢。
“廢掉太子后,你就是新的東宮之主”息箓只要一回想起來就還能感受到,父皇徐徐說出這番話時審視自己的目光有多陰冷,“太子后日出使,恐怕就不會再回來……所以你也不必?fù)?dān)心太多?!?/p>
那一刻,他跪在殿內(nèi)覺得心是揪著痛。是為父皇?還是為腦海中忽然閃現(xiàn)的囅然輕笑的那個人?不承認(rèn),絕對不承認(rèn)!
難怪他會那么恬不知恥地跟叔父勾搭,難怪他生性淫賤——一想到曾經(jīng)在息筱放蕩不堪時,自己還拼命為他找借口,息箓就覺得憤恨難平。
“怎么樣,還不快求饒?不然等一下手要是斷掉了,哥哥可就后悔莫及呀?!毙σ饕鞯卣f著,息箓漆黑的眼中閃著幾分殘酷之意。
今日與叔父約在這里見面,就是為了錯開皇族中人,想不到息筱卻闖了進來。他若是怎么來的還怎么出去也便罷了,偏偏這個人還要在自己面前表現(xiàn)他的幸福甜蜜,那算什么?
沒有叔父的日子就過得那么滋潤?跟自己沒有血緣關(guān)系,今后恐怕連見面都不能就那么讓他高興?或許吧……既是如此,那就將早便有些歪曲的關(guān)系變得更扭斜,也無所謂。
沒有理睬他的威脅,一雙清亮的眼睛看著屋頂上的梁柱,像是在算計著什么。轉(zhuǎn)頭看看息箓,見他還未有放手的意思,息筱忽而燦然一笑。就在弟弟微怔之時,他揚起另一只手,清脆的耳光聲在房中響起。
“就算是斷了,也不會求你?!碧籼裘迹粗樕溉痪拮兊牡艿?,息筱笑得更加歡快。他偏就不想讓別人如意,尤其是息箓。
“叔父也會覺得不甘吧,您精心調(diào)教出來的這副身體被別的男人恣意品嘗?!币粋€用力,干脆將息筱上半身壓倒在桌面上,息箓卻抬起頭,對著還坐在一旁悠哉品茗的息沂初笑道。
雙手被緊緊抓住壓過頭頂,上半身毫無防備地仰躺在桌面上,剛才還擺放在桌上的茶盞被盡數(shù)掃落到地上,幾滴茶水飛濺到衣裳下擺處。
腳下用力踹向息箓,卻被他突然用力握住雙腿間的要害,息筱的腿頓時一軟,不敢再動得厲害。怒目瞪向身前之人,沒想到他竟還真放開了,手指在腰帶處輕勾幾下,玉帶滑落地面,寬大的衣裳頓時敞開。
“看來你們勾搭的還不錯,丞相千金沈家姑娘還真大度?!蔽⑽櫰鹈迹龆D(zhuǎn)頭冷冷地看著還端坐在一旁連臉色都未變的息沂初,息筱不禁冷嘲熱諷。
雖然無意探尋這兩個人今日再次相約到底所謂何事,但他也不想當(dāng)作息箓的出氣筒。更何況,從息箓方才的言語中也能聽出,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息沂初卻連臉色都未變……很好,原諒他們兩人都知道,只有他一人不知道,真是太好了。
如此看來,當(dāng)初息沂初會選擇跟自己上床,是為了替他英明神武的皇帝兄長出頭?真是個過分的男人呀,居然讓當(dāng)時的自己那么期待。只是這個人實在太卑劣了些,就連演戲都不舍得演徹底。只不過還剩今日最后一日,他也不想再裝成一個體貼侄兒的好叔父,真不愧是快要做權(quán)掌半壁朝堂的丞相的乘龍快婿之人,權(quán)勢當(dāng)頭便什么都可以忍。
“我可是清清白白,跟息箓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所以沈姑娘對我很是放心。”對息箓擺擺手,息沂初看著已經(jīng)衣不蔽體的息筱,輕松笑道,“當(dāng)我不在就好?!?/p>
在答應(yīng)皇帝兄長不再跟息筱牽扯上關(guān)系,好好對待沈丞相的掌上明珠后,他便已經(jīng)決定放手。反正不管再美味的身體,連續(xù)吃上四年也早就超出他的習(xí)慣,趁著這個機會放手也不錯。更何況,息筱出使到生母的國家就會長居那邊,不再回來——就算他想回來,也會不來了。
注定要失去的東西不必去苛求,反正新鮮美麗的少年什么時候都能找到……其實,他真的嘗試過去喜愛息筱的。
當(dāng)息筱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知道這個孩子跟自己完全沒有半點血緣關(guān)系。但因為是皇嫂的孩子,所以他努力把息筱當(dāng)作自己的親侄兒來看待??僧?dāng)那層虛偽的關(guān)系被剝掉后,剩下的就只有謊言跟丑陋無比的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