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禮風(fēng)沒注意這邊,大步走了,倒是最后的二皇子,認(rèn)出他來,與他對視了一眼。
徐禮卿久久回不過神來,身旁人喊他幾聲:“徐兄,徐兄,你怎么了?”
“無礙,只是看那人眼熟,應(yīng)是我看錯了。”
徐禮卿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狀似平淡地說。
那人一笑,玩笑道:“或許真的見過,四皇子自小流落民間,前不久才被圣上認(rèn)回來,如今正得逞呢。你若是與他有交情,那日后可有好日子過了。”
徐禮卿也笑,敷衍了句:“一面之緣而已?!?
這天,與那些新結(jié)識的子弟別過之后,徐禮卿沒回府,又換了個地方,獨(dú)自喝得爛醉。
福財知道大少爺心里不舒坦,也沒勸,想著醉一場,等明日睡醒就好了。
偏他還不老實(shí)。
回府后,只走過一遍的路,也不知怎么就給他記住了,搖搖晃晃地非要往八姨娘那兒去。
那附近住的都是老爺姨娘,大少爺醉后不知道遮掩,這不是胡鬧嗎!
等他酒醒,肯定又要怪自己。
福財迫不得已,只能給大少爺做牛做馬,又是探路又是放哨的,在自家府上鬼鬼祟祟跟個賊似的,好不容易把人送過去。
然而還是被怪了,大少爺冷臉:“這不是我的院子?!?
轉(zhuǎn)身又要走。
好在這時候,八姨娘聽見動靜,出來查看,這才避免了又一番折騰。
徐禮卿還認(rèn)人,看見鶯鶯,就不說走了,跟著她進(jìn)屋,毫無形象地跌坐在床,難受地皺起眉,說:“口渴?!?
鶯鶯給他倒了杯茶過去:“怎么喝這么多?”
徐禮卿沉默。
鶯鶯也沒指望能和一個醉鬼對話,將茶喂給他喝,又吩咐人去準(zhǔn)備醒酒的東西,看他不舒服,就安安靜靜地給他按摩頭部。
難怪大家都說,美人鄉(xiāng),英雄冢。
這會兒,徐禮卿枕在鶯鶯腿上,聞著她身上、手上的馨香,酒后昏沉的腦袋得到舒緩,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他抬手,摸上鶯鶯滑膩的臉,醉眼朦朧,鼻尖呼出來的都是酒氣,看著她,但眼睛根本不聚焦,癲笑一聲,突然開口:
“你說,蜉蝣怎可撼大樹?”
他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也不常傾訴,大多數(shù)時候都將情緒藏進(jìn)心里,好的、壞的。
這也是第一次,鶯鶯在這個男人臉上看見落寞,一點(diǎn)不像他。
她想,他一定很難過。
蜉蝣撼樹,這聽起來荒謬,但曾經(jīng)對鶯鶯來說,花月樓里管她的鴇媽媽就是一棵長在她頭頂?shù)摹畼洹?,壓著她學(xué)規(guī)矩,日后接客,好做樓里的搖錢樹。
她是怎么反抗的呢?
鶯鶯說:“既然無法撼動,那不如找個幫手,在一些猛禽眼中,樹也不過只是處棲息地?!?
所以她在出閣前想方設(shè)法為自己爭取到一次機(jī)會,邂逅了徐老爺。
“幫手……”
“幫手!”
徐禮卿掙扎著坐起來,在鶯鶯臉上親了口,好似豁然開朗。
福財端著醒酒湯進(jìn)來時,聽見大少爺大笑,高興地像死了親爹。
福財:“……”
這怎么還瘋了呢。
大少爺拒絕了他的醒酒湯,只將八姨娘緊緊勒在懷里,也不管她能不能聽懂,自顧自說:“我找到他了?!?
十八年前的那個畜生。
那時候徐禮卿才三歲,家里突然來了一位貴客,他爹鞍前馬后地小心伺候著。
這原本與尚還年幼的徐禮卿沒有半分關(guān)系,但偏偏,貴人看上了他娘。
然后在一個很尋常的午后,他爹親手給發(fā)妻喂下混著春藥的湯,獻(xiàn)出了自己作為男人最后的尊嚴(yán)。
徐禮卿當(dāng)時正好在母親房里玩耍,被發(fā)覺不對的母親緊急藏進(jìn)柜子,勒令不許出聲,目睹了這一切。
他還知道,那男人施暴時,他爹就在門外看著,聽里面的淫靡歡愉。
后來貴人離開,母親肚子里有了徐禮風(fēng),他爹恨這個孽種,又懦弱地不敢將其抹殺,怕貴人日后來尋,所以將一切憤怒怪在母親身上。
恨她那日放蕩。
多可笑,明明是他親手給喂的春藥。
母親被視做恥辱,被關(guān)在她院里的地下室,一直到生的那天,難產(chǎn)而死。
原配風(fēng)光大葬,過了一年,徐老爺才又再娶,自以為天衣無縫。
然而,他不知道,母親生產(chǎn)完,油盡燈枯之際,嬤嬤帶剛四歲的徐禮卿去看過她。
那個溫柔漂亮的女人已經(jīng)瘦得不成人樣,形容枯槁,死前曾拽著他的手,一遍遍地交代:
“報仇,替我報仇,那個孽種也不該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