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想到這,本就跪在經(jīng)堂前一天的身子愈加倦怠乏力了。她一時也是與長孫無話可說,只是溫言示意著他退下。
眼看著高大的青年轉(zhuǎn)身離去,她才對自己身旁的婆子說:“一會去東院,跟景年屋里的說,六丫頭雖然被休離了,那是他王家不識寶,雖然她如今改回了袁姓,可蕭家的家譜并沒有撤名,她總歸是我們蕭家養(yǎng)大的姑娘,也不好回來多時卻不回府,老身打算今晚叫六丫頭回來一起用飯,叫她準(zhǔn)備著個六丫頭愛吃的菜品,免得冷落了孩子的心腸?!?/p>
吩咐完這一切后,她又重新合攏了眼兒,慢慢地擊打著眼前的木魚……
老夫人的一句話,卻是讓東院有些雞飛狗跳,忙亂成了一團。
蕭山的母親王夫人,這幾日犯了頭疼癥,正勒著一條夾了棉兒的勒額,裹著錦被哼哼呀呀地倒臥在自己屋里的暖炕上,可聽了婆子的話,本來病懨懨的身子活似剛出水的鯉魚,一撲棱便挺了起來。胳膊支著暖炕的炕沿兒道:“你這婆子,是不是一路跑得風(fēng)大閃了口舌?給我重新細細地說一遍,老祖宗真的讓……她回來用飯?”
婆子無奈,只得再將老祖宗的話一五一十地再學(xué)了一遍。
王夫人伸著脖子聽完后,目光登時變直,胳膊一軟,重新倒回在了暖炕上,無力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待婆子一出門,王夫人又似回光返照一般,再次挺身坐起,沖著暖炕一端的自家老爺?shù)溃骸笆捑澳?!你還有心思鼓搗那幾件破茶壺!我們蕭家這是又要引入禍水了!”
蕭山的父親,蕭家的大老爺蕭景年倒沒有妻子那般的氣急敗壞,他正安坐在雕花的炕桌旁,翹著三綹美髯,愛不釋手地摩挲著幾件朱砂茶器,頭也懶得抬起,哼了一聲道:“總歸著是要抄家,到時候樹倒猢猻散,若是能保命,你我不知被流放到何處,這個宅院也不知是誰的了,甭說來了禍水,就是點著把火燒他個精光又有何妨?哎,只可惜我養(yǎng)了二十年的這幾套茶山嘍,也不知是要便宜給哪一個龜孫,他可要想著用熱茶日日養(yǎng)壺才好……”
蕭景年打小跟巷口江湖打把式賣藝的學(xué)了幾套氣功,雖然練了幾日便荒廢了,可養(yǎng)氣的功夫也算是五歲開的蒙,放眼西北無人能及,就算火燒了眉毛,也不緊不慢喚人來滅火。
可是王夫人缺少了夫君這等自幼堅實的練氣功底,本就憂心此事的她,一口氣略喘不上來,真是有一頭撞死在夫君面前的心思。
“都到了這步田地,你竟然還自顧著心疼破茶壺!我跟你說,就算我們蕭家明日真的被抄家問斬!我也不準(zhǔn)蕭玉珠那等狐媚再登回我蕭家的大門!”
聽到這,蕭景年這才小心翼翼地將手里的茶壺重新放回到炕桌上,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夫人道:“就算不念及玉珠是你的養(yǎng)女,那也總歸是你二哥家的兒媳,話怎么說得這么難聽,可是午時多吃了幾塊臭腐乳!”
王夫人習(xí)慣了自家夫君的嘲諷,不以為意地自當(dāng)略過,只恨恨地說道:“當(dāng)初見她也是乖巧的,這才將她許配給我的侄兒王昆,可是哪里想到她竟然這般不守婦道,攪合得我王家烏煙瘴氣,現(xiàn)在被休了回來,就應(yīng)該找個尼姑庵將頭發(fā)給絞了!老太太這就是佛經(jīng)讀得多了,也太菩薩心腸,竟然叫她回來!”
她說得義憤填膺,一旁的蕭老爺卻不以為意,品琢了一口自己新沏的熱茶后,冷哼了一聲:“合計著,你給玉珠的是天地難求的好姻緣,被休了就是她不知好歹!那當(dāng)初這般好事,怎么不見你給五丫頭留著。那病怏怏的俏表哥稀罕得跟人參果似的,你們王家得多少年才能結(jié)出這么一個來,你當(dāng)娘親的,也不給自己的親閨女留一口鮮嫩的……”
王夫人最聽不得夫君跟自己頂嘴,見他嘲諷起自己病弱的侄子,當(dāng)下中氣一提,瞪圓了眼道:“蕭景年,你不用跟我陰陽怪氣的。當(dāng)初為什么要急著嫁她,你又不是不清楚!非要她跟山兒鬧出了什么丑事來,你這當(dāng)?shù)牟拍樕嫌泄鈫??再說讓她嫁的是老祖宗!你這當(dāng)?shù)男奶哿绢^,當(dāng)初怎么不見你跟你娘這般的來勁兒?”
一提到老祖宗,蕭老爺如捅了錐子的豬皮氣囊,一下泄了氣,便不再作聲,只是一扭頭,端著茶盤出了屋子,回到了自己的書房里。
王夫人氣得倒在熱炕上又輾轉(zhuǎn)了幾個來回,一看時辰也不早了,便長嘆一口氣,解了勒額起身了。
她還是個姑娘時,便是個要強、好張羅事情的。成婚后,自己的夫君又是滿身的公子哥兒的習(xí)氣,不大愛管事,王夫人更是從家里忙到了家外。
雖然滿心的不愿,可是老祖宗發(fā)了話,她就得抖擻起精神,將這頓家宴辦得圓滿。
既然是家宴,重要的便是人團圓。王夫人一邊命仆人準(zhǔn)備晚餐,一邊派人送信,將子女們叫回到東院里。
她一共生育了六個子女,三個兒子,三個女兒,湊成了三個“好”字。只不過當(dāng)初女兒老六出生的時候不幸夭折了,所以健健全全長大的,只有五個。
后來老太爺?shù)耐杲?,?dāng)世的玉雕大師袁中越不幸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玉珠。老太爺便做主,讓自己的兒子蕭景年收養(yǎng)了當(dāng)時只有六歲的玉珠,同時補下了蕭家大房早夭老六的空缺,也算是給死去的六丫頭積下了一份陰德。
是以,知道六丫頭蕭玉珠并不是蕭家親生的人并不是很多。一般的外姓人,也只當(dāng)那蕭玉珠是蕭府里正經(jīng)的小姐。
不過蕭家的幾位少爺小姐卻是知情的,對于這位六妹回府也是百感交集。
蕭山身為一家的主事,是最后才聽到自己的六妹要回府吃飯的。當(dāng)他停下手邊的事情,急急趕回來時,一輛毛驢拉著的青布氈車已經(jīng)安靜地停在了蕭家的后府宅門前。
玉珠正慢慢地扶著丫鬟玨兒的手,從馬車上下來。
西北入夜驟然變冷,可她略顯單薄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絮薄棉的黑色披風(fēng),里面隱約是件白色的棉布窄裙,怎么看也是不夠御寒的。
蕭山微微蹙眉,走上前去,低聲道:“不是給你送去了三箱衣物,怎么只穿著這么薄的一件衣氅便出門了?!?/p>
玉珠抬頭看見了蕭山,便向他鞠禮道:“大哥,您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