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的注視下,陳許澤面無表情,緩緩從右手口袋里,抽出手掌。
他將手伸出,給所有的人看。
仿佛不是自己的手一般,平靜地說︰“我的中指,斷了?!?/p>
……
警局里的吵鬧差點(diǎn)變成廝打,陳母剛被兒子喊了一聲“媽”,正是母愛泛濫的時候,在周窈父母趕到的瞬間,就見那位一向很在意形象的陳太太,正揪著一個女人的領(lǐng)子,活像是要掐死她。
待得知事情經(jīng)過,周窈的父母沉默下來,竟也覺得陳母的行為一點(diǎn)都不過分。
三個混混用來襲擊他們的鐵棍,在揮舞過程中,不知撞上了墻壁還是哪兒,裂開了一條縫隙。就是那道鐵縫,將陳許澤阻擋的右手中指,生生剜去了一大塊肉,露出其中森森直接白骨。連骨頭都碎了片。
他一路將手塞在口袋里,口袋兜兒翻出來一看,全是血。
陳許澤當(dāng)場被帶去做傷檢,報告出來后,醫(yī)生搖了搖頭。
“來的遲了,骨頭斷了,再接也沒辦法長到和以前完全一樣,傷好了以后,中指算是廢了……”
他是要參加高考的高三生,就在千軍萬馬即將度過獨(dú)木橋的這一年,他的中指廢了,這意味著對他高考有多大影響,誰都清楚。
原本他或許會去參加保送學(xué)校的面試,筆試也是其中一部分,如今,能不能成,變成了未知數(shù)。
失態(tài)一下嚴(yán)重,陳母揪著梁母的頭發(fā),少見的歇斯底里,“你賠??!你倒是賠??!我兒子從小就是天才!他隨隨便便就能考全校第一,名校搶著要他,他的中指出問題了,你給我賠啊--”
不等梁母還手,陳母揪起躲在她身后的梁璃的頭發(fā),抬手就是一掌甩在她臉上。梁母正要去阻止,陳母正反兩下,又是兩個響亮耳光,打得梁璃霎時大哭出聲。
陳許澤卻像是個局外人,無比平靜,握著他手腕的周窈眼睛都紅了,他反手輕輕捏了她的手腕一下。對視一眼,周窈一楞,忽然想起什么,眼里的潮紅緩緩?fù)W ?/p>
那根鐵棒,在他們等待警察來的路上時,確實(shí)是裂了一條鐵縫的。但當(dāng)時陳許澤兩只手都沒有哪里受傷。
周窈記得清清楚楚,他用右手摸了她的臉頰,讓她別害怕。
周窈楞楞看著陳許澤。
那廂大人吵鬧,陳許澤站著,平靜出聲,“爸,媽?!?/p>
這時候兒子的喊聲聽起來脆弱無比,陳家父母那顆慈父慈母心瞬間被激活,眼眶都忍不住紅了。
“在呢在呢,你想說什么?”
陳父還道︰“兒子別怕啊,爸給你聯(lián)系最好的醫(yī)生,一定給你好好看看!”
陳許澤對這些幷無反應(yīng),他的視線淡然掃過被扇紅了臉哭得像個小丑的梁璃。
他說︰
“這件事,我不想私聊。”
陳父連連點(diǎn)頭,“好,好!”
“我十八,她也十八?!标愒S澤看著梁璃,冷然如冰,“我要她,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fù)責(zé)。”
陳家父母稍作反應(yīng),馬上明白了兒子的意思。
“好,好,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爸明天就去給你找律師,找最好的律師,咱們以前打交道那些律師朋友,都在呢啊,不怕,誰犯事兒誰救承擔(dān),爸一定不會讓那些小人逍遙法外!”
他扭頭等了梁家三人一眼,就差“呸”上一口。
……
陳許澤的右手中指斷了,從此以后,會落下病根,寫字都成問題。這件事在七中的轟動程度,難以想像。原本是紅榜第三的人物,在高考前一年遇上這樣的事,無人不唏噓。
而梁璃有可能進(jìn)少管所或是被抓,眾人聽聞,心里只覺得大快人心。
毀了別人的人生,就應(yīng)該受到這種懲罰!
陳許澤沒有什么變化,照常上課,老師們心疼他,對他多有照顧。江嘉樹對此像是瘋了一樣,要不是迎念攔著,他差點(diǎn)就提著鐵棍沖進(jìn)梁家。
對此,陳許澤出言阻攔,只說了一句話︰“我沒事。你不信我的能力嗎?”
江嘉樹差點(diǎn)掉淚,他倒是想信,可陳許澤現(xiàn)在寫字都比別人慢一倍,要是因?yàn)檫@個,害得他沒能考上好的大學(xué),找誰說理去!他明明那么聰明。
陳許澤勸過,便不再多言,但在江嘉樹走出教室的剎那,他破天荒喊住了對方。
江嘉樹以為他有事,“怎么了?”
陳許澤只是凝視了他兩秒,然后說︰“謝謝。”
……
偶爾在周家留宿時,周媽媽會燉一些湯給兩個孩子喝。因?yàn)殛愒S澤手指受傷的事,這回分量煮得過多了。
他們在屋里討論作業(yè)的時候,大人都在前頭麻將館照顧生意。兩個孩子單獨(dú)待在屋里,沒人覺得不應(yīng)該,或許說是,這么多年以來,早就習(xí)慣了。
周窈正解著一道題,陳許澤握著湯勺喝湯,瞥她一眼,“再精簡一步?!?/p>
“一樣的?!敝荞弘y得犯懶,“解完我好喝湯,我的湯都涼了?!?/p>
陳許澤一聽,放下湯勺,“你喝吧,我來?!?/p>
周窈轉(zhuǎn)頭,正好對上他的視線。兩秒的沉默彌漫開,她沒說話,把手里的筆遞給他。
陳許澤接過筆--用左手。
他自然而又流暢地,在草稿紙上將那道題完全演算了一遍,比她所用步驟精簡得多。沒有停頓,沒有不習(xí)慣,而更重要的是,他左手的字跡,和他右手的字跡……一模一樣。
周窈喝了幾口湯,用紙擦擦嘴,將他解答的步驟擠下,然后撕碎那張有他左手筆跡的紙,字跡在習(xí)題冊上解答了一遍。
千軍萬馬過獨(dú)木橋,陳許澤有兩只手,在意外面前,比別人多了一重保障。即使“壞了”右手,到真正上戰(zhàn)場的時候,他仍舊還是那個他。
陳許澤是個天才,大家都知道。
他兩只手都能寫字,且字跡完全相同,這件事,卻只有周窈知道。
自己動手,將手指上的肉剜下來,甚至剜碎骨節(jié),這種感覺該有多痛?其他的人,包括為自己行為付出代價的梁璃,大概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
但陳許澤知道,這種感覺有多痛徹心扉?
--于他而言,那就是在看到周窈手指破損的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