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惡毒
容印之早就把該準(zhǔn)備的東西都買齊了。食材占了大多數(shù),把家里的單開門冰箱塞得滿滿登登。陸擎森雖然不挑食,但飯量是他雙倍還多。
剩下的日子就是等,下了班除了扔垃圾之外完全不肯出門,隨時盯著門口,只要走廊里有腳步聲就沖過去在貓眼里往外看。
可陸擎森始終沒有回來。
容印之從最開始胡思亂想,到最后什么都不想,只是單純地等。
只要他回來,我什么都不問,一個字都不抱怨。
他這樣叮囑自己。
他覺得陸擎森一定會回來,就算不選他,至少也會回來給他一個答復(fù),所以連一個電話一個消息都不去催促。
他安安靜靜地等,在等待中安安靜靜地崩潰了。
容印之從未想過,小字會用這樣的方式突然間出現(xiàn)在他的生活中,并且毀掉他得來不易的美好。如同他和陸擎森之間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一道厚重的門扉,而唯一的鑰匙卻在小字手里。
他應(yīng)該馬上掛掉電話,然后去質(zhì)問陸擎森為什么沒有好好地處理跟前任的關(guān)系、為什么小字要來騷擾他。
可他又控制不住想去聽那些關(guān)于陸擎森對小字是如何體貼呵護(hù)、他們曾經(jīng)如何相愛的細(xì)節(jié)——他嫉妒,他不甘心,他非要跟小字比個高下不可,哪怕他知道這有多么幼稚可笑。
然后把自己氣得差點(diǎn)捏碎了手機(jī)。
他不知道陸擎森有幾個前任,如果全都知道,他甚至?xí)€比過去。
調(diào)整了好長時間的呼吸,容印之才能讓自己冷靜地說完一句“我會幫你轉(zhuǎn)告”以及“不要再打給我”,掛掉電話之后發(fā)現(xiàn)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在辦公室里一圈圈地走,想等自己冷靜下來,以一個成年人應(yīng)有的姿態(tài),沉著地等待陸擎森的到來,寬容地等待他的解釋。
可他做不到,容印之這個人從小到大都沒跟沉著或?qū)捜菡催^邊——他腦海里千回百轉(zhuǎn),焦慮得一秒鐘都等不了。
在陸擎森回來之前,容印之只做了一件事:克制。
克制自己因嫉妒心而源源不絕的怒氣,和這些怒氣即將帶來的所有不理智。他不能在這件事上因?yàn)樽约旱牟幻篮枚鴮㈥懬嫔葡蛐∽值纳磉叀?/p>
陸擎森恐怕永遠(yuǎn)不會知道,容印之說出那句“我會尊重你的選擇”是花了多大的努力。
他把那些惡毒的想法深深地埋在內(nèi)心深處,不想暴露更多“任性”的地方。
可是陸擎森沒有一言一語的失約讓這些努力都白費(fèi)了。
容印之心中那脆弱的、不安穩(wěn)的偽裝,隨著時間分秒的流逝而一點(diǎn)點(diǎn)破裂,最終讓那份惡毒如掙脫禁錮的魔鬼一般將黑暗充塞著他的胸腔。
他也猜測陸擎森會不會出了意外?或者有什么事情耽擱了?
可這些都遠(yuǎn)遠(yuǎn)不及“他跟小字復(fù)合了”這個想法那樣龐大而兇殘,一刀一刀地切割著他的神經(jīng)。
小字的第二次來電,正好是最后一刀。
“容先生,我們見一面吧?!?/p>
容印之正在跟任霏進(jìn)行年前的最后核對,W-life的假期比法定假日早幾天,今天是最后一個工作日了。
容印之低低地笑了一聲,說“好啊”。
“現(xiàn)在,可以吧?!?/p>
“不可以,我忙。時間我定,地點(diǎn)我定,不然別見了?!?/p>
當(dāng)一個任性遇見另一個任性,不就是比誰更作、誰更有恃無恐嗎?此時此刻的容印之,是從頭到腳浸透了嫉妒和惡念的人。
如果你有話要說,就得做好我未必聽的準(zhǔn)備。
陸,你多可憐啊,你遇上的這兩個人是不是一個比一個麻煩?
小字倒是沒跟他叫這個勁,準(zhǔn)時準(zhǔn)點(diǎn)地去了。
容印之約在以前跟傅婉玲去過的酒吧,傍晚時刻沒什么人,非常安靜。小字坐在窗邊,可能有點(diǎn)冷,連圍巾都沒摘,手里捧著一杯熱飲。
雖然互相只見過一面,但彼此印象很深刻,一眼就認(rèn)出了對方。小字微微一笑,“你好,我是文字,你可以叫我小字?!?/p>
容印之坐下先把剛買的香煙拆了,點(diǎn)上抽了一口,往煙灰缸里磕了下煙灰,“你好,久仰?!?/p>
“你不問問他在哪兒嗎?”
容印之一聲輕笑,不說話。
小字繼續(xù)問道:“我挺好奇的,你們倆根本不是同一類人,你喜歡他哪里?”
容印之不接茬,小字就自顧自地接著講:“是不是覺得他特別好?什么要求都能答應(yīng)你。
“但你沒發(fā)現(xiàn)他對誰都那樣嗎?對我好,然后對你好,以后也能對別人好。
“這根本就不叫‘溫柔’,你懂我的意思吧?對誰都好就是對誰都不好,在他心里沒有人是特別的,他跟誰都行?!?/p>
“你知道嗎容先生——”小字湊近了一點(diǎn),悄聲說:“是我把他掰彎的?!?/p>
容印之的表情紋絲不動。
“只要有人追他,他來者不拒,性別根本不是問題,你要問他喜歡哪里他肯定說哪里都喜歡!
“有求必應(yīng)、隨叫隨到,甚至能每天二十四小時陪在你身邊,你要跟朋友去玩一玩竟然還會等在外面!這不就是監(jiān)視嗎?!
“你不覺得這樣的人特別可怕?”
容印之吐出一口煙來,終于開了口:“我覺得你話多得可怕?!?/p>
小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種場面,他其實(shí)比容印之更游刃有余,哪怕聽出“有屁快放”這句潛臺詞,也依然從容不迫地露出一個笑容。
在情場上,他的經(jīng)驗(yàn)比容印之多出幾個次元。
“我今天其實(shí)是代替擎森來的。他這個人太心軟了,一句狠話都不會講,那就我來講——他不會回去的,我也不會讓他回去。我很肯定地告訴你,他離開我就立刻去死?!?/p>
容印之沒忍住,笑了出來。
小字沒笑,認(rèn)真地問道:“所以容先生,即使這樣你還是喜歡他,是不是?哪怕有人會因?yàn)槟愣Y(jié)束一條活生生的命?”
跟小字的見面沒有任何結(jié)果,他依然沒有陸擎森的消息。他驕傲得不肯問,小字當(dāng)然也不肯說。
回家之后,容印之?dāng)[出了所有的收藏,從睡裙內(nèi)衣、指甲油到唇膏,一件件地?fù)Q,一支支地涂。涂完了一會兒就卸掉,換一個顏色再來,無論嘴唇還是指甲,很快被他蹂躪得失去了原有的光澤。
讓自己專心地沉浸在曾經(jīng)最喜歡、最有安全感的事情里,這是他唯一能做的自救。
一邊做這些事,一邊給陸擎森打電話,哪怕一遍遍地聽到“對方已關(guān)機(jī)”也不停,打到手機(jī)沒電就插上電源繼續(xù)打。
“不要咬指甲、不要抽煙”這兩條他根本沒做到,心底里甚至期待著陸擎森回來斥責(zé)他一頓也好。可是抽光了最后一支煙,指甲咬得連指甲油吃進(jìn)去了,該出現(xiàn)的人也還是沒出現(xiàn),一個消息都不肯給他。
容印之完全的、徹底的,陷入了恐慌。
胡亂地套上衣服,容印之抓起車鑰匙沖了出去。他一定要想辦法見陸擎森一面,為自己討得一個答案。
他不知道小字住哪兒,只能去自己知道的地方找:老趙,或者呂想。
臨近過年媳婦又待產(chǎn),老趙的啤酒屋早早就休業(yè)了。他便又想起陳自明來,這是他唯一能聯(lián)系到的陸擎森的朋友。
“哎唷怎么想起給我——”
“知道他在哪里嗎?”
“誰?陸森?你問我?我上哪兒——”
“知道文字住哪里嗎?”
“誰是文字?哪個文——”
啪,掛了。
陳自明這個氣,還以為這是看在陸擎森面子上給自己拜早年來著,誰知一句完整的話都不給聽完就掛電話。
容印之繼續(xù)開車往城外走,要去農(nóng)莊。
出城的路口遇上交警查酒駕,看了下駕照仔細(xì)打量了他很久才放行。容印之一邊往前開一邊看后視鏡,然后找了個僻靜的路邊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