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這幾天雪好像一直就沒停過……”齊辰喃喃了一句,話語剛落,就發(fā)現(xiàn)前面有微光閃過。
被剛才的事情弄出了點后遺癥,他條件反射地朝龍牙那邊躲了一下,剛站穩(wěn),這才發(fā)現(xiàn),那抹微光來自于那副被他拼好的骸骨。
只見那個將骸骨圍禁在其中的圈消失了,而被圈在其中的每一塊碎骨上都浮出了一小豆亮光。星星點點,如同螢火一般。
它們縈繞著骸骨轉(zhuǎn)了一圈后,便紛紛飄到了離齊辰不遠(yuǎn)的老太太的身邊,像浮塵一樣,靜靜地聚在她四周,像是她那四百年前亡故的兒子正透過這百點螢火,正注視著她一樣。
老太太瞪大了渾濁的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那些螢火在她面前漸漸拼聚出一個人形的樣子,雖然湊不出清晰的五官,但是能看出來,是個又高又瘦的男子,比老太太高出很多。
螢火動了動,就見那人張開了雙臂,俯身,將那個瘦小干癟的老人圈進了懷里。
老太太在被虛抱住的一瞬,身形猛地一震,一直瞪著的雙眼終于忍不住顫動了一下,兩行眼淚從眼眶中涌出來,順著臉頰上的溝壑緩緩流下,聚在下巴尖晃了晃,然后滴了下來,恰好穿過那螢火聚成的男子的肩膀,又穿過了心臟的位置,洇進了泥里。
就像一份延續(xù)了四百三十一年的執(zhí)念,敲在被牽掛之人的心上,最終塵埃落定。
“石安啊,我兒石安……娘終于、終于又見到你了……”老太太抖著聲音,叫了兩聲兒子的名字。
她之前哭起來永遠(yuǎn)都是嗚嗚咽咽的,聲音啞悶,斷斷續(xù)續(xù),像是壓在嗓子里的,讓人聽了就難過??蛇@次,背了百年的包袱終于可以卸下如愿以償了,她便再無克制,真正地嚎啕大哭起來。
螢火聚攏成的男子出不了聲,開不了口,無法安慰她,只是一下一下輕輕地虛拍著老人的背。
她哭了多久,他就拍了多久。
一直到老人啞得幾乎再也出不了聲,她才終于抽噎著停歇下來。她同這天下間許多普通老人一樣,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著這百來年碰到的事情,仿佛眼前的男子還活生生地活在世上,說了他就真的能聽見,能記在心間似的:“你離家的時候,就是個雪天,你回來了,瞧,這天啊,又落雪了……四百年啊……”
可是她真的太老了,這么多年發(fā)生的事情,她記得的總共就那么幾樁,還都是和找骸骨有關(guān)的。于是她講兩句,又生硬地跳過自己受苦的那些,再沒頭沒尾地講起下一段……
漫長的四百年,最終居然被她寥寥數(shù)句就講完了,只得又不過癮似的重復(fù)絮叨了幾遍。
雪越來越大,落在老人的頭發(fā)上,卻和白發(fā)混作了一片,也不化,就那么輕輕地覆著。
男子擡了擡手,似乎是想幫她撣落,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碰不到這世間的東西了,頓了很久,又緩緩地放下了手。
直到眼前的螢火逐漸變得暗淡,老太太終是嘆了口氣,收住了話匣。
她覺得還有很多話沒說,又似乎想說給他聽的已經(jīng)翻來復(fù)去地說盡了,百年的相思終于還是有了可付的一天,也算是大夢已了。
老太太虛拍了一下兒子的手,顫顫巍巍地牽著他來到了龍牙和齊辰的面前。
一老一少兩縷幽魂,對著龍牙和齊辰,雙膝跪地,緩緩地磕下一個頭。
齊辰彎腰伸手想把老太太扶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直直穿過了老人的身體,已經(jīng)碰不到她了。
老太太擡起頭,看著他們道:“長愿已了,老身我無以為報,只求二位幫人幫到底,能將我兒骸骨帶回白河,老身我怕是撐不到那個時候了……”話音隨著她逐漸暗淡的身影越來越低,到了最后幾乎就像是在耳語了。
等看到齊辰點了點頭,老太太終于閉上眼睛,又磕下頭。就著伏在地上的姿態(tài),“呼”地一下,隨風(fēng)散了,而那螢火聚成的男子也隨著她的離去,重新附回了那副骸骨里,再無蹤跡可循。
只聽“鐺——”的一聲,一個白玉鑲金手鐲落在地上,滾了一圈后,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