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刑鳴無心欣賞,此刻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三個女孩里,章芳家的孩子年紀(jì)最小,三位母親里,章芳本人最淳樸。
越封閉偏僻的山村,男權(quán)女奴的現(xiàn)象越不少見,家丑不外揚的心態(tài)必然存在,而這種心態(tài)或許才是破題的關(guān)鍵。
只是真的爬上山了,腿就軟得有點站不住了。
有個小女孩蹲在屋前玩泥巴,有些大人從她身旁經(jīng)過,也不擡眼看一眼,很是自得其樂。刑鳴看過那期《明珠連線》,女孩的臉雖打了馬賽克,但扎著粉紅頭繩的沖天小辮兒令他印象深刻。
刑鳴走上前,蹲下.身子把糖人兒遞給女孩,先給了一支栩栩如生的豬八戒,帶笑著問她:“喜歡嗎?”
小女孩使勁舔了舔嘴唇,明明想要,但欲拿又怯,瞪著眼睛看著刑鳴,又把手縮回去。
這點年紀(jì)的女孩對“帥”這個字還沒什么概念,但她沒見過長那么白的男人,山里人大多面朝黃土背朝天,每一張面孔都黑黢黢的,像蹭了一層永遠(yuǎn)洗刷不凈的泥。
他這回占了長相的便宜。小女孩沒逃沒躲,一直仰著腦袋,巴巴盯著他看。
刑鳴又取出第二支糖人。何仙姑。
“你說實話,叔叔就把這個給你?!毙跳Q柔聲細(xì)語地哄著小女孩,拿著裙袂飄飄、姿容美艷的“何仙姑”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喜歡班上的劉老師嗎?”
小女孩點頭。
“劉老師會不會因為你不好好聽課或不交作業(yè)這樣的原因,把你單獨叫進(jìn)辦公室?”刑鳴循序漸進(jìn)。
小女孩看了“何仙姑”一眼,又點頭。
“那時候他會掀你裙子,親你摸你嗎?”
小女孩搖了搖頭,忽然似想起被家人再三叮囑過該怎么回答這類問題,又使勁點了點頭。刑鳴還想發(fā)問,女孩已大喊起來:“媽媽!”
章芳聽見喊聲忙從屋里出來,一把將女兒拽入懷里,打掉她手里的糖人,捂住她的嘴。她一見刑鳴一身光鮮衣著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又恐女兒已經(jīng)多嘴了,瞧著滿面驚慌。
還真是老實人。
這樣異常的舉動逃不過刑主播的眼睛,真相似乎已經(jīng)呼之欲出。
刑鳴的語速是可以非??斓?,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農(nóng)村婦女,毫無間隙地吐字, 刺刀見紅的態(tài)度,又清晰又惡毒。
“你女兒已經(jīng)承認(rèn)了劉老師沒碰過她,我全用手機錄了下來,你們一家人都惹上了大麻煩,最不濟也得發(fā)配大興安嶺……”
“法律講究坦白從寬,只要你主動澄清就既往不咎,如果你不主動反被我檢舉揭發(fā),不但你會判刑,你男人也得判刑,再沒一家企業(yè)會收他做工,服刑出來以后走在路上他都得被人拿棍子掄……”
“這事情不說清楚,你女兒也討不了好,她得一輩子被人嘲笑是破.鞋,破.鞋知道什么意思嗎?就是為娼賣笑的賤貨,你女兒完了,你們?nèi)叶纪炅?!?/p>
……
虞少艾被刑鳴的態(tài)度嚇了一跳。記者沒這么提問的。滿嘴離經(jīng)叛道胡言亂語,跟恐嚇?biāo)频摹?/p>
章芳最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她說是張巖他老婆告訴她這種案子警方舉證困難,慫恿她也這么干。
她說,太窮了,家里實在太窮了。
章芳一旦松口,整個案子就撥云見月,漸漸露出清晰輪廓。刑鳴一顆忐忑激蕩的心在這一刻忽然落地了,踏實了。
他走這一趟本想證明自己沒錯,哪知錯得一敗涂地,再無狡賴的借口,再無還價的余地。
刑鳴步履輕捷,一路通往山下,在如曲徑回廊的山路上穿梭前行,虞少艾在他身后大聲嚷嚷,小心!
回到酒店,刑鳴剛洗完澡就站不住了,晃了一下栽下去。腿抽了筋。
他咬著牙,撩開浴袍檢查,小腿肌肉怪異地虬結(jié)著,腿上盡是淤青,也不知道磕哪兒了。村子前年才通上電,山坳坳里卻還沒來得及安上路燈,他們兩個是打著手電才走完了四個小時的黝黑山路。
上回崴了腳還沒好透,這回舊傷添新傷,愈發(fā)變本加厲。
虞少艾笑他走山路的時候太逞能,刑鳴嗯了一聲,也沒解釋自己差點因為急性心肌炎暴斃,鬼門關(guān)前撈回一條命,自此元氣大傷。
見刑鳴半跪在地上似是動彈不得,虞少艾出于好心,便想把他抱回床上。
哪知這人從頭到尾抗拒過分親密的肢體接觸,一把將他推個趔趄,自己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坐到床上,仰面躺倒。
虞少艾好氣又好笑:“我剛才去解手,接到臺里領(lǐng)導(dǎo)的電話,他讓我們今天無論如何得趕回去?!?/p>
虞少艾仍在擔(dān)心第二天《東方視界》的直播,但刑鳴自己毫無牽掛。
“明天還想去陳玉枝家看看。組里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明天的節(jié)目專題是揭秘地下賭場,算是警媒合作,發(fā)揮空間不大,我趕在直播開始前回去念稿子就行了?!?/p>
“可你不像只安分于念稿子的人?!?/p>
不安分。確實不安分。
虞仲夜說來接他,但他含糊其辭地拒絕了。劉案一旦反轉(zhuǎn)對《東方視界》《明珠連線》乃至整個明珠臺的影響都非同小可。
一臺節(jié)目正著力打造,一臺節(jié)目早已名傳天下,身為臺長的虞仲夜會不會坐視不管?
刑鳴閉上眼睛,擡手沖虞少艾揮了揮,示意自己要睡了,旁人都滾遠(yuǎn)點。
打小在白人堆里長大的虞少艾是見過這類人的。譬如學(xué)校里某個幽閉自戀的韓國學(xué)生,無時無刻不張牙舞爪豎著刺,忌諱與任何人親近。
刑鳴有過之而無不及。
虞少艾輕輕嘆氣,走出房門,跟酒店里的人要了一點冰塊,將用冰水打濕的毛巾覆在刑鳴微燙的額頭上。
剛準(zhǔn)備轉(zhuǎn)身,突然感到床上那人伸手拽了一把自己的袖子。虞少艾停下來,回過頭,疑惑地望著刑鳴——相處這些日子,不是斜睨就是冷瞟,這人難得這么專注地看著自己。
刑鳴盯著虞少艾的眼睛看了一晌,沒前沒后地來了這么一句:“你眼睛真挺好看的。”
虞少艾擰著眉頭楞了楞,半晌,兩道劍眉漸漸舒展,化為柔和的樣子。他微微一勾嘴角,笑得一點邪性,十分好看:“就眼睛像我爸?!?/p>
刑鳴微笑著點了點頭,特別乖巧地合上了眼睛。
不想睡卻又不得不睡去,睡著了會噩夢纏身,可他真的感到困倦。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