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背地里下刀子,把刑宏當(dāng)年的案子傳得明珠臺內(nèi)人盡皆知。所以王編輯感慨,蘇清華猶豫,無非都覺得孩子不容易,何必做節(jié)目還揭自己的傷疤,自找不痛快。
關(guān)于刑宏當(dāng)年的案子,刑鳴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栠^蘇清華,但蘇清華本是局外人,對此知之甚少,他讓他去問自己的母親;刑鳴旁敲側(cè)擊地問過唐婉,當(dāng)時唐婉正準(zhǔn)備去跳舞,她將頭發(fā)仔仔細(xì)細(xì)地梳好、綰起,一絲不茍,過了很久才說,你爸爸是個好人,別的……我都忘了。
刑鳴向來聽不進(jìn)勸,當(dāng)天就派了一個女記者去看守所采訪,結(jié)果女記者回來以后哇哇直哭,說從沒見過這么可怕的人。
別的小組的記者還在外頭采訪,不得已,刑鳴只得自己去。
蒼南連環(huán)奸殺案的疑犯名叫丁洋。估計知道自己身負(fù)幾十條人命逃不了是死刑,所以拒不懺悔,對每個出現(xiàn)眼前的活人也都心懷敵意。
刑鳴盯著丁洋。丁洋也盯著他。他的眼神像打量獵物,眼底漆黑一片空無一物。確實可怖。
兩個人幾乎無法進(jìn)行正常交流。
丁洋脖子一梗,把一張死氣沈沈的臉向刑鳴湊近一點點。
他故弄玄虛地擠了擠眼睛,你知道嗎,其實我還有一個孿生兄弟叫丁磊,我們倆一起犯的案,警方抓人的時候我讓他跑了,也沒把他供出去。我只睡女人,可他葷素不忌,還奸殺了好幾個男人,只是那些男人的尸首埋得隱蔽,一直沒被人發(fā)現(xiàn)。
丁洋說到這里又舔了舔嘴唇,丁磊跟我從小就有心電感應(yīng),他這兩天就會來找你的。
刑鳴來之前查過丁洋的詳細(xì)資料,知道他是獨子,根本沒有一個叫丁磊的孿生兄弟。但這人演得實在太真,每一停頓、每個眼神、甚至每粒毛孔都是戲,不由得別人不信。
周日晚上十點,刑鳴坐在家里寫稿子,他打算由這個連環(huán)奸殺案起頭,做一個性侵害相關(guān)的關(guān)注女性安全的系列專題,采訪對象就定在牛嶺監(jiān)獄里。
人定在書桌前,思想?yún)s遠(yuǎn),想了許多不該想的。
“歘”地一聲保險絲燒斷了,整棟大樓都停電了,刑鳴想起丁洋那雙死灰般的眼睛,忽覺后背冷汗涔涔。
他敏感地意識到,房間里還有別人。
刑鳴去廚房取了一把餐刀,原打算報警,沒想到鬼使神差手一抖,竟把電話撥給了虞仲夜。
虞仲夜問他:“怎么了?”
刑鳴拿著刀坐在門口,堵住唯一出路:“家里停電了……有個人……那個殺人犯丁洋……”
虞仲夜似乎不解:“為什么不出去?”
借著手機(jī)的光亮,刑鳴以目光警惕地梭巡四周:“我不能出去……我一出去,他就跑了?!?/p>
虞仲夜大概明白了,令人倍覺定心的醇柔嗓音傳過來:“好,你等著?!?/p>
掛了電話才想起來應(yīng)該報警,但手機(jī)適時耗盡最后一絲電力,關(guān)機(jī)了。
刑鳴手持尖刀坐在黑暗之中,聽見門鈴乍然響起時,心中無所畏懼,反倒有些感動。
這地方久沒來過客人,連淘寶上買東西都由阮寧代收,快遞員從不上門。刑鳴仔細(xì)回憶,上回來人好像還是小區(qū)要選黨代表,幾位熱心的大媽挨家挨戶地吆喝居民去投票。正逢隔壁人家家里添丁,還一添添倆,欲送喜蛋,于是兩撥人馬齊按門鈴,此起彼伏。
刑鳴默默坐在房間里,裝作不在家,任門外人鬧了一陣子,又任其漸漸消停。
距今已經(jīng)……大半年了吧。
算不清楚確切日子了。刑鳴不喜與人交善,更懶得應(yīng)酬街坊鄰居,幾扇窗,一張床,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而已,又不是家里。
獨處,獨居,獨自一人。說不上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其實只是習(xí)慣。就好比以前春節(jié)時候,別人是爆竹聲中一歲除,他卻在學(xué)校里寫作業(yè),因為向小波要回家過年。
這些點滴匯聚起來,成了缺陷,成了缺憾。
他知道門外站著的是虞仲夜,自己這大半年來頭一位上門的客。
虞臺長來了,同時還帶來了警察。警察真的從刑鳴的床底下揪出一個人來,但不是丁磊,而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耷拉著兩條彎彎的眉,瞧著比兔子還慌張。
原來小姑娘是他的腦殘粉,一連幾天都翹課跟蹤他,還爬落水管進(jìn)了他的房間,結(jié)果他回來早了,只能躲在他的床底下。
一場烏龍,刑鳴簡直哭笑不得。
民警狠狠教育了小姑娘一頓,把人帶走了。來時按門鈴的是老林,但老林沒跟著進(jìn)屋,退于臺長身后,笑呵呵地跟刑鳴打聲招呼,也自覺地走了。
刑鳴一邊把虞仲夜請進(jìn)門,一邊跟他解釋來龍去脈,他頗覺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慌了手腳,既想把地方收拾干凈,又想端茶送果地招待領(lǐng)導(dǎo),一時間反倒不知如何才好。其實他的房間不必整理,跟別的一個人住的雄性生物比較,算是能夠入眼的,倒不是收拾得多勤快仔細(xì),只是這地方東西實在少。
所以他不管這個地方叫“家”,灶頭上連口熱飯都沒有的地方,怎么能算是“家”呢?
“本來也是要來找你的?!庇葜僖箚査?,“知道為什么嗎?”
刑鳴一時還沒從方才的虛驚之中緩過神來,束手束腳地站著,既搖頭又點頭。
稍稍琢磨一下才明白過來,那姓南的小子告御狀了唄。還真是心坎上的人,一點委屈受不得,這么快就上門問罪來了。嗓子眼里一陣發(fā)酸,刑鳴振振有詞地解釋,還含沙射影地挑釁,真實不是明珠臺的立臺之本么,為了新人要破例了?
“不說他,說你?!庇葜僖箍粗嫔簧?,擡手招刑鳴過來,“什么不好學(xué)什么,現(xiàn)在連潛規(guī)則都會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是有樣學(xué)樣,跟領(lǐng)導(dǎo)們學(xué)的?!毙跳Q走過去,停在虞仲夜的跟前,但卻沒坐下,筆直挺拔地杵在那里。他臉上不喜興,心里不服氣,潛規(guī)則這事兒您干的還少了?
“小南不是你想的那樣。”虞仲夜一擡手臂勾住刑鳴后腰,將他整個人帶進(jìn)自己懷里。他刮了刮刑鳴的鼻子,又順手一提他的下巴,輕笑道,“不準(zhǔn)再使小性子?!?/p>
虞仲夜的嗓音太好聽了,帶著一點點氣息的顫音。像三九寒冬里煨過的一壇酒,醇厚甘柔,從耳朵里進(jìn)去,一直燒遍臟腑。
刑鳴無端端地?zé)崃四?,大概是在這嗓音里醉了五六分,可人在懷里已經(jīng)老實,嘴上依然不饒人,咕咕噥噥的:“只許州官放火,不準(zhǔn)百姓點燈。沒這個道理?!?/p>
虞臺長看著他。微微瞇了眼睛,唇邊那點柔和的謔意不見了,大概是真的生氣了。
刑鳴不敢再頂嘴,也望著虞仲夜。一向冷冰冰的地方突然有了人氣兒,于是那點在乎、酸楚、心痛從心里的犄角旮旯處全翻騰出來,再從他的眼底泄露出去。
兩個人就這么互相看著,時間久了點,虞仲夜才問他,如果來的是南嶺,你打算做什么?
這個問題倒把刑鳴問住了。如果來的是南嶺,是義正言辭地教育年輕人務(wù)必潔身自好,還是順勢而為就把人上了,他確實沒想過。
見刑鳴發(fā)楞,虞仲夜笑了,說,我來教你。
刑鳴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虞仲夜的吻已經(jīng)欺了過來。
上下兩片唇被另一雙唇柔柔含住,輕輕吮吸兩下,舌頭轉(zhuǎn)眼鉆入口腔。被這個男人一只手強(qiáng)硬地摁住后腦勺,刑鳴輕哼一聲閉上眼睛,沒反抗。
他們抱著躺倒,膩膩歪歪地吻著?;饛纳嗉鉄_,全身都著了。
直到察覺下頭一件東西硬邦邦地頂著自己,刑鳴如夢方醒,放棄順從開始抵抗,奪回自己被虞仲夜含著撫弄的舌頭,嚷起來:“你說了放過我!”
虞仲夜真的停下來。他微微皺眉,一瞬不瞬地注視刑鳴的眼睛,看似思考良久。
然后很認(rèn)真地說,我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