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勇與唐婉既是街坊也是同學(xué),初中之后倆人漸行漸遠,一個初中沒畢業(yè),一個名校大學(xué)生。向勇天生貌丑,滿臉橫肉,身高不足一米七,還微微駝著個背,而唐婉打小就是美人胚子,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但像唐婉年輕時那樣骨肉皮相都無可挑剔的,放眼當(dāng)今的娛樂圈都沒幾個。
愛情這東西從來不講道理。唐婉之于向勇,就是那個“心坎上的姑娘”“同桌的你”,而向勇之于唐婉,不過是將將眼熟而已。但機會永遠傾向于有準(zhǔn)備的人,向勇讀書不行,勝在頭腦靈活,初中畢業(yè)以后就下海經(jīng)商,沒幾年就把家里的金杯換成了寶馬,算是改革開放以后最先富起來的那撥人。當(dāng)時刑宏的案子正鬧得滿城風(fēng)雨,市檢察院以涉嫌受賄罪與強奸罪對這位經(jīng)濟日報記者提起公訴,中級人民法院最終以受賄罪、強奸罪兩罪并處,判處刑宏執(zhí)行有期徒刑10年。丈夫入獄期間仍不斷要求上訪,唐婉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只有向勇對母子二人雪中送炭,請律師、通關(guān)系,前前后后都是他掏錢打點。向勇結(jié)婚得早,妻子酈秀華濃眉大眼也算是個美人,兒子向小波比刑鳴還大兩歲,他那么掏心掏肺地幫助唐婉既沒起淫心,也沒圖回報,最后得以休妻再娶、抱美而歸也純屬意外。
向勇對外宣稱,自己與酈秀華的婚姻關(guān)系早在唐婉出現(xiàn)之前就已破裂,兩人不止一次大打出手鬧進派出所,左右街坊皆可做證。但“小三的兒子”這頂罪惡的帽子,刑鳴仍被人扣了十年。
刑宏還在服刑,唐婉就單方面提出了離婚。從道義上來說,向勇是刑鳴一家的救命恩人,刑鳴沒反對母親以身報恩,但他不原諒。
唐婉再婚后沒兩個月,刑宏就死在了監(jiān)獄里。正在考場中的刑鳴被叫了出去,隨母親去認領(lǐng)父親尸體,親眼所見曾經(jīng)高大英俊的父親赤身裸體躺在停尸間里,瘦弱佝僂得像個母體里的胎兒,他面頰浮腫,口鼻流血,全身上下多處青紫傷痕。
警方給出的死因調(diào)查結(jié)果為心臟猝死。
唐婉新婚燕爾,坦然揮別過往,不爭不鬧,認了。
說不原諒都是輕的,刑鳴年少時確信自己是恨著這個女人的,但恨這種感情太沈,太重,一直擱在心里,心里就總有一種“咚咚”錘擊似的聲音。響得嚇人。
唐婉自向勇手里接過電話,問了兩聲兒子的近況,關(guān)切之意很明顯,但刑鳴一律敷衍地回答,我沒事,我很好。
網(wǎng)上已經(jīng)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了,繼《緣來是你》之后刑鳴又火了一把。刑鳴這兩天都沒上網(wǎng),不是慫,而是不看也知道先前的贊美有多少,而今的罵聲一定如數(shù)奉還。
但唐婉看了,網(wǎng)上那些罵聲讓她心驚肉跳,她還想再追問什么,但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終究是沒問出口。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單看而今刑鳴這副天理不容的拽樣,大多也能猜想到他年少那會兒是個戾氣多么重的人。他的戾氣一直被大大小小的各種榮譽遮掩得很好,但刑宏剛過世那會兒刑鳴常常一言不合就跟人拼命,身上也常年帶傷,因為兩個高中生提了一句他爸的事情,他就跟人干了一架,大腿被碎玻璃拉開一道十厘米長的口子,當(dāng)時是六月份,刑鳴回家后對此只字不提,后來傷口被捂得化了膿,差點連命都丟了。
唐婉已經(jīng)習(xí)慣了與兒子這樣不親不近、不冷不熱地相處,也大約知道即使這樣,也是兒子竭盡所能地做到最好了。
這么些年,她也能聽見那種“咚咚”錘擊似的聲音。
唐婉最后說,不拼就不是刑宏的兒子,但如果在外頭拼得太累,太苦,那就回家。
掛了唐婉的電話,刑鳴抱著胃部,在一地嘔吐的穢物旁又蹲了一會兒。眼眶莫名發(fā)燙,不得不說有一陣子沒喝成這樣了,胃疼。
然后他擡起臉,看見虞仲夜的那輛奔馳仍然停在路邊,隔著黑色車窗看不見里頭的人,但他猜想,虞仲夜可能正在看著自己。
刑鳴站起身來,整了整西裝,然后朝那輛黑色大奔走過去。
“好了?”虞仲夜問。
“好了。”刑鳴又坐上了虞仲夜的車,自己打開車窗,解釋說,“身上酒味重,透透風(fēng)?!?/p>
虞仲夜仰面闔上眼眸,刑鳴端端正正坐在他的身邊,一直扭頭望著車窗外。
城市燈火輝煌,世界天旋地轉(zhuǎn)。一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