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云意門前,他已然疼出了一腦門子汗。找門口的小丫鬟桐月再要了張帕子擦干凈臉,提步上前,照例是云淡風(fēng)輕從容模樣,分毫不見先前狼狽。
竹山垂著手站在廊下,突然替他主子心酸。
云意本就坐立難安,他來時,她當(dāng)下驚起,迎到他近前來,急急追問:“南邊兒究竟如何,勝也好,敗也罷,怎生連主帥的消息都傳得不清不楚?!?/p>
德安低著頭,于黃昏凄惘的光影中藏住半張臉,“確是如此,外頭的消息真真假假,可信的不多。咱們這廂跟著二爺南下的人大都在戰(zhàn)亂中走失,一個也沒回。真相如何,實難分辨?!?/p>
說來說去,竟把最后一絲希冀都抹去。
云意頹然地坐回榻上,整個人的力氣似乎都讓抽空了,惶惶然不知所措。一雙眼無焦距,茫然望向遠方,口中喃喃道:“他們都說二爺沒了,死于亂軍之中,可是我一個字也不信…………”
凄然時轉(zhuǎn)過臉來對住德安,流了滿臉的淚也未察覺,似乎是絕望之中向他求救,“二爺答應(yīng)過我一定回全須全尾地回來,他應(yīng)過的,親口應(yīng)過的,怎么能食言而肥,怎么能…………”
德安心中抽痛,情之所至,心之所向,因而大膽逾矩一回,緊緊握住了她顫抖的雙手,企圖讓她安定片刻,“殿下放心,二爺吉人自有天相。如有意外,奴才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p>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她徹底亂了,從前盡心竭力為自己鋪后路,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可怕的際遇,自以為能夠全身而退,但到了這個檔口,突然間失了主心骨,腦中一片空白,思緒滿是混亂,她幾乎無法正視眼前現(xiàn)實。
她的身體開始發(fā)抖,眼淚噗噗簌簌地落。德安不斷地摩挲撫拍她的身體,令她清醒抽身,重拾神智,能夠再回神望向他關(guān)起的眼,呆呆問:“德安……我該怎么辦?”
德安看著她,篤信道:“殿下歷經(jīng)風(fēng)浪,絕沒有擔(dān)不住的事。萬事先歇口氣,慢慢來。”
黃昏已盡,黑暗漸漸籠罩大地。
風(fēng)透進窗,吹干了她眼角淚痕。
云意漸漸平息,接過他手中熱茶,深深飲上一口,閉著眼長嘆道:“我曉得的,若是真刀真槍,二爺大軍在握,不至于輸?shù)靡粩⊥康亍K麄兗热话咽稚斓杰娭?,為了陷害他不惜做出通敵賣國之事,事已至此,必有后招。但如今他們占盡優(yōu)勢,難不成你我只能坐等魚肉?”
德安眉心深鎖,沉默不語。
她放下茶盞,依然陷在焦灼的情緒里,“還有冬冬,我自己受再多苦都沒所謂,只怕他,哪怕受丁點委屈我也忍不得?!?/p>
“殿下,事情還不至于此。”
“不,你不明白,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我,二姐不會,陸寅更不會?!?/p>
“那就走!”德安突然提高了音調(diào),聲如洪鐘。
云意抬起頭來,眼中茫然,“走?走去哪兒?”
“天南海北,離了京城,處處都是世外桃源?!?/p>
他忽然脫口而出的話將她驚在原地,離開?這似乎是她心心念念多年之夙愿,因此對她而言應(yīng)當(dāng)似□□似蜜糖帶著巨大的不能抵抗的誘惑,但當(dāng)這一刻直面誘*惑之時,她卻不能如想像之中的不帶猶豫地點頭答應(yīng),她與陸晉之間的羈絆遠比她認知內(nèi)的更深更遠。
她不能沒有他,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對她而言,陸晉的不可或缺。
于是堅定地搖頭,“我不走,要走,也是為他?!?/p>
德安眼中前一刻的悸動已如潮水褪去,余下是如往昔一般的沉靜安然,松開手,遠離她,“殿下與二爺都是有福之人,必能逢兇化吉。澤口一戰(zhàn)究竟如何還需仔細打探,奴才要再去見一見干爺爺,問問對策,殿下看如何?”
“沒得辦法,能用得著的,仿佛也只剩下馮寶?!?/p>
德安點點頭,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到門外,因站得太久,左腿鉆心刺骨地疼,但他也不過皺一皺眉,招呼竹山,“走吧。”
更不必扶,一個人固執(zhí)地走在前頭,路上用力地握住了掌心,剛剛凝結(jié)的傷口再一次崩開,血透過雪白手帕浸出一片觸目的紅。
然而有的時候,他需要這樣的疼痛令自己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