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晉一回頭,她還在門檻上玩兒呢,當即沉下臉來,皺了眉,低喝道:“下來!”
動作比腦子快,她當即乖乖跳下來小跑跟到他身后,嘴上仍說:“兇什么兇,一進門就好像鬼附身,王府就這么不招你待見呀?”
陸晉頭疼,這姑娘一時滿世界冒傻氣,一時又敏銳異常,內里究竟是什么模樣,著實讓人捉摸不透。
二門的人見了他,一個個嚇得魂都飛走。也沒人敢對他身后面生的姑娘多問一句,聽他邊走邊問,“王爺歇著沒有?”
下人回,“王爺在書房呢,似乎…………有貴客?!?/p>
云意想起來,這人似乎沒有將忠義王稱作“我爹”“父王”或者“那老不死的臭酒鬼”,人么,都有愛好,譬如說忠義王愛喝酒,顧云意愛吃,她皇爺爺愛錢,她爹喜歡梗著脖子打仗,什么和親稱臣納貢,甭廢話,直接干!打得西北遼東一片瓦都不剩,還要節(jié)衣縮食繼續(xù)作戰(zhàn)到底。
講起來是很有骨氣,但骨氣這東西哪里能當飯吃。
毫無意外的,一旦脫離險境,驕嬌二氣立刻冒頭,云意跟在他身后嘀咕,“有鏡子沒有?好歹讓我瞧一眼現(xiàn)在什么模樣。哎,不成不成,你得找?guī)讉€丫鬟伺候我梳洗,換過衣裳才好去見忠義王,可惜一套換洗衣裳也沒留下,可別拿了你們家哪位姑娘的舊衣裳,我這人從沒有'將就'過,哪怕是沾了旁人的味兒,那東西我也不要…………叫你們家當家大奶奶來回話,該制百十來套衣裳,不然這幾日怎么熬得過去?伺候的丫鬟要整齊漂亮,長得不好看又到跟前當差,會丑到我…………”
陸晉聽得不耐,停步回頭,壓低了身子湊近了,接了身邊人一盞白燈籠提高來就照在她身側,一雙蒼鷹似的眸子倒映她略顯蒼白的臉孔,眼神刀子一樣來回刮她的厚臉皮。
云意不由得往后仰,撐著方才的氣勢說:“看什么看?小心別把眼珠子瞪出來!”
陸晉道:“公主應知,如是美人,即便荊釵布裙也教人見之忘俗,相反,沐猴而冠,終究是猴。”
云意只覺得胸口一股氣亂鉆,肺都要氣炸,憋了老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你罵誰母猴子呢!你大膽,放肆,明兒就誅你九族!”
陸晉道:“不用等明日,就現(xiàn)下,忠義王府二百多口人沒一個落下,公主想怎么誅就怎么誅?!?/p>
云意想,那哪成啊,西北是你陸家天下,天高皇帝遠的,她一個落難公主能折騰出什么花樣來,這人就是那話堵她,想把她活活氣死了了事。
“你…………你想藉刀殺人,想讓本宮幫你解決了你哥你老弟,本宮才不上當呢!”開什么玩笑啊,本公主恩怨分明,要誅也只誅你陸晉一個。
陸晉嗤笑一聲,轉過身快步向徹夜通明的書房走去。
這人一進王府就像吃了一肚子火炮,變個惡狠狠兇巴巴討債鬼。
越往里越是戒備,離書房還有老遠一段路就讓仆役攔下來,通報過后才讓了行。一進門陸晉朝忠義王拱拱手,余下無言,倒是見了雙眼通紅淚痕未干的肅王,才恭敬一聲,“末將陸晉,拜見肅王?!狈置魉槐让C王身份低,怎么對著她就怎么兇悍怎么來,真是見了鬼了。
忠義王不出意外是個五十上下的美須公,照例見了她是不必行禮的,但也起身來迎,比他兒子懂事得多。但她回想起來,忠義王似乎與朝廷關系不大好,早兩年西北戰(zhàn)亂,忠義王八百里加急上奏,聲淚俱下,人困馬乏難抵元軍,懇請后撤三十里,她父皇閱后大怒,批復說打不贏你就死那兒,后撤你就全家都死那兒,你自己挑一個吧。
她覺著她爹給她埋了不少雷,難辦啊…………
再看眼紅紅聲哽咽的肅王,迎上這個作詩作畫做胭脂的好哥哥,她是很有必要哭一哭的…………
怎么覺著父王賜字“肅”是反諷呢?總不至于對自己親兒子也這么狠吧…………
“三哥…………”眼淚說來就來,聲音顫得像寒風里最后一片葉,聽得人心揪。
就連陸晉也有三分驚訝。
“三哥…………真是萬幸,昨兒還在想,只怕妹妹今生今世都見不著三哥了…………”
“云妹妹…………”
“好哥哥…………”
“云妹妹受苦了…………”
“好在哥哥無事,妹妹到現(xiàn)下才能心安?!?/p>
陸晉有點兒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