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給他一個“你懂什么你這個土鱉”的眼神,說起吃的來眼睛里都放著光,“水草不同風貌相異,產出來的奶自然也不同,又聽說烏蘭城的糖蒸酥酪用的是蒙古人的法子,有人說'鮮新美味屬北都,敢與佳人賽雪膚。飲罷相如煩渴解芒生齒頰潤于酥。'自然是與宮里的做法大相徑庭。總之粗有粗的做法,精有精的品格,各有千秋嘛?!?/p>
回頭看,陸晉顯然沒能領會,狹長深陷的眼睛里寫的都是“我天這姑娘病得不輕”。云意擰緊了眉毛,嘀咕一句,“鄉(xiāng)巴佬--”
“罵誰呢?”
云意一下慫了,慌慌張張說:“沒有啊,我可什么都沒說,我吃藥呢?!?/p>
“也對,是該吃點兒藥?!憋@然帶著笑,壓低了憋著聲笑她。
話過半晌,陸晉渾身發(fā)熱,暈沉沉要睡。云意卻似突然回過神來,咬牙道:“我怕你做什么?我可是堂堂坤儀公主,怕你這個鄉(xiāng)巴佬?我怎么就那么沒出息呢我。還有,什么你你我我的,沒規(guī)沒距!要叫我殿下!京城里什么樣你怎么知道?你去過京城?奉誰的詔令?沒聽說過呀。”再吃一粒才把盒子收起來,喃喃說:“不給你吃,餓死你!”
陸晉笑,一雙眼落著碎金似的光,轉了話音,聲息不穩(wěn),“話說回來,等回了烏蘭城,公主心里可有章程? ”出門遇劫,突生變故,又淪落到這個地步,事情傳到京城,她的名聲也基本完蛋,今上再偏心,也偏不過綱常倫理,天地教化。
云意答的理所當然,“還能怎么辦,只當沒出過烏蘭城,再送我回京唄。”
陸晉習慣性地抬高眉峰,探尋道:“愿聞其詳?!?/p>
“這次出關肅王帶了多少人馬,你們忠義王府又出了多少人?讓人打得七零八落的不僅丟了嫁妝,連公主也沒保住,說出去你不嫌丟人?索性說早知道阿爾斯楞有逆反之心,此次出城只為試探,沒想到他還真反了。至于我呢…………至始至終都待在烏蘭城內,哪兒都沒去。只是遺憾不能為國效力,可惜可惜…………”
陸晉道:“此法難行,王爺不會答應?!?/p>
“不答應也行啊……”她歪著頭琢磨事,烏溜溜的眼珠子泛著光,活活一只干壞事的小狐貍,“回頭我就說在王府瞧見王爺寫給馮大太監(jiān)的信,要在京城給小舅子謀個緊要差事,以策后事。馮寶跟你們忠義王府的關系那是千絲萬縷一查一個準兒,這老太監(jiān)又鎮(zhèn)日里想著巴結太子。等父皇病愈,頭一個就是收拾我那大胖子哥哥,你別看我現在落得這幅樣子,要說宮里得寵的,我可是頭一個,要不是 那死胖子玩兒陰的,我能栽在這上頭?說什么來了個稀奇的蒙古廚子,烤全羊炙鹿肉天下第一,誰知道一進門就遇上額日敦巴日這個色胚!哼……氣煞我也!”頓了頓,緩過這口氣來才說:“反正這里頭大有文章可做,不怕你爹不答應?!?/p>
“僅憑你一面之詞,何以為信?”
云意聞言側過臉,瞇著眼瞧他,得意道:“沒有證據就現造,京城里…………我當家。再說了,眼紅你忠義王府的人多著了,都不必我來開口,光透透風就有人上折子罵夠你祖宗十八代。不過嘛…………到王爺面前曉以大義,還是要靠將軍您呀?!?/p>
陸晉倒是不反駁,另說一句,“聽聞有常有漢女殉節(jié),你與我孤男寡女共處多時,就不怕…………”
“沒人知道就不算失節(jié),再說了,我能為那個掛脖子上吊么?死胖子還欠我個蒙古廚子呢,宮里頭還有鳳尾魚翅、紅梅珠香、佛手金卷 著我,我可一定得好好活著!”回過神來又皺起眉毛發(fā)火,“什么你你我我的,不是跟你說了按規(guī)矩你得稱我一聲殿下嘛?你這人究竟讀沒讀過書,懂不懂禮啊?!?/p>
陸晉只管閉著眼睛養(yǎng)身,根本不搭理她。
她氣著氣著,一會也忘了自己氣的是什么,迷迷糊糊裹著披風靠著小土坡睡了過去。夢里她捂著肚子找吃的,餓得抓耳撓腮。不知怎的手臂疼得厲害,一睜眼撞見一張英挺無雙俊俏臉孔,楞了楞才想起來這是誰,剛想問“你這臭流氓是不是趁我睡覺掐我肉”就被他捂住嘴,發(fā)不出聲來,聽他刻意壓低了嗓子說:“有狼--”
這塊地方靠近內城,鮮有狼群出沒,但人一倒霉便沒道理可講。草原里四處游竄覓食的狼群追著血腥味圍攏過來,雖然只是五六只一小波,但已足夠活撕了他倆。
抬眼望過去,四周圍都是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黑暗里一點點靠近。就像是大冬天里一桶冰水從頭澆到尾,心都涼透。她不敢多話,任由陸晉扶著哆哆嗦嗦站起來。他從火堆里抽出一根燃著的木柴送到她手里,低聲叮囑,“等我一動,你就上馬往南跑,一定要快,聽明白了沒有?”
他的戰(zhàn)馬其格其還在一旁打著響鼻與狼群對峙,是個臨危不懼的好小伙兒。而云意忙不迭點頭,不知怎的眼淚一串串下來,止也止不住,身后渾厚的聲線忽而柔緩下來,寬慰道:“烏蘭城內有一名吃叫栗粉糕,又酥又甜包你喜歡,就算是為了這個你也不能死?!边@人真是厲害,一下抓住她命脈,一時間眼淚止住了,滿腦子都是快跑,一定要撒丫子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