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閉嘴!”
“我為何要閉嘴?當(dāng)年我孤身一人流落西北,比你艱難千百倍,我死了嗎?我如今堂堂正正就在你眼前,看著你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什么是報應(yīng)?我告訴你顧云意,這就是報應(yīng)!”
“那你殺了我吧,殺了我你才算手刃仇人,這血海深仇才算報得轟轟烈烈。”她雙眼通紅,眸中帶淚,仿佛風(fēng)吹雨打后一朵半凋零的花,頃刻間就要粉身碎骨。
他不明白,為何心頭酸澀,為何想要去觸碰她眼角藏著的淚。
“我殺你做什么?我殺了你,二爺不會放過我?!?/p>
“子通抬舉我了?!?/p>
曲鶴鳴道:“你把自己看的太輕,二爺不在,你大可不必如此,裝模作樣,撒嬌賣癡?!?/p>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直起腰,換一副笑臉。如不是眼底仍藏著血絲,他幾乎要懷疑方才的一切從未曾發(fā)生過。
“懶得理你!”哭完了又像沒事人一樣,快步往回走。曲鶴鳴看她腳步,全然不是重傷初愈跛足難行。
他遠(yuǎn)遠(yuǎn)望著,于心中給自己一句警醒,這人是毒藥,沾染不得。
再說陸晉,領(lǐng)著公主車駕再入烏蘭城。忠義王府已成軍機重地,里里外外重兵把守,他要入內(nèi)院見陸占濤,還需搜身解甲,驗明之后方可放行。
早幾日便已報信,公主沒了,隨扈一個沒少。他心知大哥不會輕易放過,眼下一見面便開戰(zhàn)。進(jìn)了門,陸寅還是老樣子,天生一個白面書生,卻費盡心力要在行軍打仗上與他爭長短。
“我記得二弟辦事,從沒出過紕漏,如今為了千萬雪花銀,也能有不慎之舉,悔之莫及了?”
他坐在陸占濤右側(cè),手中一只圓山窯彩地金辰大茶盞,來回晃著青葉浮茶,話是輕描淡寫,意卻深在其中。
一個不慎,就是陸晉故意所為。
陸晉卻全然無畏,語速平緩,專心自述,“李得勝派出兩撥人來,兒于龔州就地斬殺南闖王周鳳順,次日于白狼河河口遭遇定西王趙智,趙智一行二百余人,熟識水性,鑿開船底,使船沉于河心,公主順流而去不知蹤影。兒已派策那留守龔州繼續(xù)尋找,自快馬北上,將隨行之人帶回。”
陸寅道:“剩下幾個奴才能有何用?打斷了骨頭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p>
陸晉垂目不言,他要說的話已經(jīng)帶到,信與不信并不取決于他與陸寅之間的口舌之爭。
全賴陸占濤--
他今日照例飲酒,至夜深便有些熏熏然不明就里。然則陸晉獻(xiàn)策有功,京城稍有異動,他即遣人回城密奏,再三進(jìn)言要將肅王軟禁在烏蘭城內(nèi)。若依舊是顧家江山,便借口保護(hù)皇親,若如眼下,亂行無主,則可挾皇子占盡先機。
更何況如今西北兵強馬壯,京城里李得勝又是一群烏合之眾,他那顆早年間讓今上澆滅的逆反之心再次重燃。王侯將相做到頂,也該自己給自己往上升一升。至于寶藏,他倒不似陸寅那般熱切。
他沒有,旁人也得不到,這就是好消息。
即便陸晉私下有些小動作又如何?橫豎一只潑猴,翻不出他掌心。
于是乎抬一抬手,讓他們早散早了,“行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眼下最要緊的是守住畢照、原山、龔州三鎮(zhèn),李得勝再狂,也別想碰咱們的地兒!”
陸寅輕易不肯甘休,當(dāng)即起身,“父王!五鬼圖一事關(guān)系重大,怎可如此輕輕揭過?”
陸占濤摸摸胡子,覺著酒勁又上來,有點兒暈,“行了,人都死了,咱們沒有,江北與南京也都夠不上,寅兒不必憂心,掂量起來還是咱們西北最穩(wěn)。”
“今日不知明日事!父王,傳聞玄宗內(nèi)帑多過朝廷三年稅銀,若能找到,則可擴(kuò)兵養(yǎng)馬,以圖東南。”
陸占濤卻道:“有肅王在,賀蘭祉與趙謙也只得俯首稱臣,否則即是亂臣賊子,天下皆可誅之。眼下最要緊的,是守住東線三鎮(zhèn)?!?/p>
陸晉上前一步,拱手道:“兒愿代父王出兵,與順賊一戰(zhàn)?!?/p>
陸寅道:“二弟將將敗在順賊手中,即刻出戰(zhàn),或無勝算。兒雖不才,愿領(lǐng)三萬兵馬會一會順天王?!?/p>
陸占濤未做猶豫,定定道:“首戰(zhàn)尤為關(guān)鍵,老二久在軍中,又與順賊打過照面,想來已知要領(lǐng),令你月底之前,整頓出兵。 ”
“兒領(lǐng)命?!?/p>
陸寅不忿,“難不成公主之死就此不再追究?”
陸占濤有些為難,視線在陸寅與陸晉之間逡巡游移,猶豫間其實早已有了答案,人的心都是偏著長的,隨便捏個理,讓陸寅平了這份怨恨就是。
“有罪當(dāng)罰,老二明日一早去找孫管家領(lǐng)二十板子。”
他一身銅皮鐵骨,早年間在軍營里什么沒挨過,二十個板子原也算不上要緊。
陸晉垂下眼瞼,低聲道:“是,兒遵父王旨意?!倍嘤嗟?,求情的話,一句也沒有。
過后陸占濤與陸寅獨處時才松快三分,揉著太陽穴勸道:“你何苦同他去爭,他上陣迎敵,拼來的還不是成就了你?也就這個么個得用的兄弟,你啊…………先學(xué)著放寬心吧?!?/p>
這才是父慈子孝,有的人生來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