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驚變
車馬就停在龔州驛站,離京城二十里路程。陸晉的斬馬刀有半人長,與漢人將領(lǐng)不同,他的刀背在背后,腰間還有一柄蒙古彎刀。一身墨色勁衫短打,日光下泛著冽冽寒氣,自院外一步步逼進(jìn)視野。至廳中,站得筆直如松,望住煙羅裙綢緞衣的顧云意,低聲宣告:“走不了了?!?/p>
云意抬頭,略略瞧他一眼,“你照實說,我受得住?!?/p>
“順賊攻破通濟門殺向內(nèi)宮,城內(nèi)王公大臣大都沒來得及出逃,宮中未有消息傳來,圣上情形如何,暫不清楚?!?/p>
云意喚,“德安--”
小太監(jiān)穿得比將軍富貴,一溜煙跑上前來跪在云意腳下,“奴才在?!?/p>
“你同陸將軍一道去,城破兵亂,順賊一群烏合之眾要將京師困成鐵桶?他們還沒那個能耐!路上總有零星逃出來的,你見的人多,瞧見那個眼熟的,即刻抓來問話。”
德安磕頭,“奴才領(lǐng)命,但凡是宮里頭打過照面的,必一個不漏。 ”
陸晉讓巴音領(lǐng)著德安出去,余下仍有話未完。
“殿下如今有何打算?是等?還是撤?”
云意坐在正中,屋頂懸一枚匾額,上頭寫著“國泰民安”四個灑金大字。她垂著眼睛直楞楞望向地面,腕子上鮮紅透亮的碧璽手釧退下來捏在掌心,涼沁沁都是汗。
玉珍嬤嬤見她許久不語,便要來救場,“將軍可否等上一等,殿下畢竟是姑娘家,年紀(jì)又小,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怕是不好由殿下來拿主意。”
陸晉想了想也是,手落在腰間彎刀上,正欲走。忽然聽見云意發(fā)聲,“我要吃龍井松糕--”
“殿下…………”饒是玉珍嬤嬤這樣跟了她七八年的老人也要瞠目。
“箱子里有早一年的雨前龍井,其他的東西找管事要,去,我要吃現(xiàn)做的?!?/p>
玉珍嬤嬤身形一頓,雖有不甘,但到底依言去了。鶯時與槐序亦不敢多待,拉著德寶站到院外。
屋子里一時靜極,只剩下陸晉與她。
云意深深呼吸,緩過這一陣,壓抑著喉嚨里的顫音,強自鎮(zhèn)定道:“我索性與將軍交心,我以誠相待,還望將軍勿有欺瞞?!?/p>
陸晉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我父皇……我父皇是什么性子,你多少知道。城破也好,兵敗也罷,他絕不會走出京師,南下避難?;首踊蕦O們倒還能有條活路,內(nèi)宮妃嬪、公主,恐怕一個也出不去…………”話到此處,哽咽難續(xù),她捂著胸口,緩上一緩,極力忍過才說,“現(xiàn)如今宮里是何情形,我不敢多想。打仗的事情二爺比我清楚,順賊孤軍深入,遼東西北及江北四鎮(zhèn)遲早要合力圍堵,兵貴神速,與其一來一回的折騰,不如就在龔州靜觀其變,你看如何?”
陸晉略想片刻,回道:“龔州不是久留之地,順賊攻下京師,遲早要向西取畢照、原山、龔州三鎮(zhèn),進(jìn)可攻宣府,退可守函關(guān),再向南拿下澤口,則江北四鎮(zhèn)空有強兵,卻無處渡河,合圍之勢土崩瓦解?!?/p>
“二爺高看李得勝了?!彼酒鹕韥?,面露鄙夷,“一群偷鶏摸狗的下賤玩意兒,一朝得勝必定頭昏腦漲,哪的銀子多往哪走,分贓發(fā)財都來不及,哪還能想得到出兵西北固守長江?”這群反賊她聽得多,近些年從兩湖鬧到浙贛,再打打殺殺一路向北,期間曾有一時剿得七零八落,但誰能想到會有今日?
“二爺若還有顧慮,只需聽我這一句,李得勝身邊可堪用的也就一個文澤昌,他原先是做什么營生二爺可曾聽說?一個大街上叫賣胡謅海說騙人錢財?shù)纳窆?,這一時抖起來,能有二爺遠(yuǎn)見?”
陸晉深深看她一眼,低聲道:“只等十日,十日一到,即刻折返?!?/p>
她靜靜福一福身,沒再多說。
他轉(zhuǎn)身,走入門外燦爛如金的日光下,晦暗無光的廳堂只余下她一人,一個單薄的影,嘆一聲千古風(fēng)流盡毀,無限河山淚,誰言天地寬。
“三百年基業(yè),萬萬人舍身,一把大火,燒他個干干凈凈。”
又等三日,只聽見零星消息,一個說左一個說右,似是而非,誰也不敢輕信。直到第五日子時,外頭下著大雨,雷聲轟隆隆就像炸在耳邊。鶯時發(fā)絲上沾著水,急匆匆跑進(jìn)來將她叫醒,“殿下,外頭叫人了,德安遇上個老熟人,說是坤寧宮里當(dāng)差的,就在西廂房里問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