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位父親一共換過七次工作?！标懓椎纳ひ艉茌p,分明是最不堪的回憶，可娓娓道來的樣子仿佛在說別人的事兒。

“我記憶里，最小的時候,他是醫(yī)院護工,早出晚歸，泡四瓶牛奶，然后在我腰上栓個繩子,綁在床腳。但是不管幾點,只要他回來，我就知道。因為屋里會飄滿消毒水的味道?！?/p>

“他綁著你？不是找保姆？”陸玕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

“我們那個家，連飯都快吃不起了,哪里花錢雇得起保姆？”

“不過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也不重要。”

“后來，我小學(xué)的時候，他清掃街道的清潔員,接著換到電力廠,做最基礎(chǔ)的街道維修工。然后是餐廳的保潔員，學(xué)校守夜的保安,小區(qū)保安，最后一份工作,是畫室的保潔員?！?/p>

“這是他工作過的街道?！标懓滓灰粓蟪觯笆遣皇呛苁煜?？”

陸玕和陸琰同時陷入沉默。

是很熟悉,因為這些地點，正是陸瓊長大的軌跡。陸瓊從小時候身體不好總是跑醫(yī)院，后來好多了，就跟著他們幾個哥哥在家附近玩。再后來上小學(xué),初中，高三陸瓊因為學(xué)校太遠，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個房子陸玕陪著住了大半年，后來藝考過后，索性在附近找了個畫室每天練習(xí)油畫。

兩相對比，果然是父子情深。哪怕將孩子換到陸家這樣的豪門，也要時?？粗潘惆残?。

可真正在他身邊的陸白，卻拼盡全力，也沒有得到過父親一次回頭。

陸白按住胸口，意外發(fā)現(xiàn)這里沒有半分痛楚或者難受。即便這段經(jīng)歷，是他童年最深刻的回憶，也是陸白最沉痛的憂傷。反復(fù)說了即便，現(xiàn)在竟然也麻木了。

在陸白的印象里，父親一直忙忙碌碌是為了養(yǎng)活他。因為他花了太多的錢，所以父親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換工作，一次又一次的找更高更累的職位。

直到陸白收拾遺物那天，看到了那份陸家報導(dǎo)。他按照上面說的線索去查，最終看到了陸瓊，想到了童年那張?zhí)羌垼€有一天挨過的兩頓打。

一頓是來自看似外人實則是親生哥哥的陸玕，可另外一頓，卻是他的父親。

那是陸白的父親頭一次伸手打他，也是第一次對他說那么多話。

巴掌拳頭落在身上的時候，小陸白不知道自己實在躲避疼痛，還是該記住已經(jīng)許久沒有聽到過的父親的聲音。

“你記住了！你就出生在這個家庭，你這輩子也就只能渾渾噩噩的過?！?/p>

“去商業(yè)街畫畫？”

“想要一步登天？”

“嫉妒那些小少爺?shù)纳?？?/p>

“我告訴你！你不配！你就是個垃圾！”

“你從出生起，就注定要攔在泥里！聽見了嗎？”

“聽……聽見了……”

“重復(fù)給我聽！”

“我，我是垃圾，我不配……”

幼小的陸白已經(jīng)很能忍痛，陸玕那幫人那么可勁兒欺負他，他都沒吭一聲?？勺罱K還是更咽著紅著眼睛流淚不止。

父親說的話，他在外人口中經(jīng)常聽到。所以他一直很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優(yōu)秀。他努力學(xué)習(xí)，努力把自己打理得干凈。他不僅學(xué)會了做飯，還無師自通的知道下課回來的路上撿些廢品。攢了錢，就去賣肉，做好了自己也舍不得吃，全都藏在父親第二天要帶去單位的飯盒里，用一些蔬菜蓋上，希望父親能夠得到驚喜，回來抱抱他。

甚至他一直認為，即便父親不善表達，可至少父親是愛他的。每每想到這一點，他就還能忍著痛咬著牙往前走。

仿佛這就是支撐他熬過晦暗的最大安慰。

可這一天，他才明白，自己在父親眼里，也不過就是個垃圾。

陸白的世界，從這一刻起，徹底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