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粽子,云倚風(fēng)將碗盤收進廚房,而后便虛情假意道:“我洗我洗?!?/p>
季燕然道:“好。”
云倚風(fēng):“……”
季燕然笑著將他拉入懷中,在那殘余蜂蜜甜的唇上親了一口:“去屋里歇著吧,我收拾好便帶你出去逛?!?/p>
小倆口是來過安靜日子的,所以也沒有請丫鬟仆役,像洗碗這種重大家事,理所當(dāng)然就落在了蕭王殿下頭上。其實云門主也是洗過一回的,但他那天一共洗了八個盤子,八個都磕出三角豁口,次日擺在桌上時,宛如丐幫設(shè)宴。
云倚風(fēng)道:“哎呀?!?/p>
季燕然道:“你故意的?!?/p>
云倚風(fēng)矢口否認:“沒有沒有。”
而現(xiàn)在,蕭王殿下已經(jīng)能很熟練地洗碗了。
云倚風(fēng)在屋里泡好碧螺春,又取出了紙和筆,先隨便抄了幾首前人舊詩,堆放在桌上做遮掩,而后才嘆一口氣,盤算著要寫些什么……叮囑。
雖無遺憾,但他還是有許多牽掛的。比如說清月和靈星兒的婚事,按照自己目前的狀況,怕也回不了春霖城了,便提筆嘮叨囑咐,清月啊,你不能虧待星兒,她已經(jīng)被我慣壞了,將來你也要繼續(xù)慣著,讓她一直這么驕縱可愛。有朝一日生了孩子,千萬記得告訴為師。至于風(fēng)雨門呢,你想發(fā)揚光大也好,想繼續(xù)低調(diào)隱于山間也好,都行。但若你想發(fā)揚光大,便需要同江家搞好關(guān)系,我琢磨著黎青海的武林盟主也做不久,他那個人,上位全靠年齡與資歷,新一批的后起之秀一起來,就沒那老頭什么事了,所以你不必費心籠絡(luò)。
又寫,星兒啊,我實在想不出來,你將來為人妻、為人母,會是什么樣子,若生個漂亮女兒呢,寵一些就寵一些了,倘若生了兒子,還是要嚴厲一些的,不然會變成混世魔王。
云倚風(fēng)單手撐著腮幫子,繼續(xù)冥思苦想。在風(fēng)雨門時,他雖為掌門,但卻是個散漫隨性的掌門,說出的話經(jīng)常將下屬氣個半死,連吃藥都要靠大徒弟滿山追。所以此時一旦慈祥深沉起來,就憋得很費勁了。
但其實是有很多話要說的,除了清月與靈星兒,還有王城里的老吳與老太妃,宮里的惠太妃,平樂王,江三少,梅前輩,李璟,連逍遙山莊的甘勇前輩與章臺莊的章銘大哥,所有曾對自己好過的人,他都想一一道別。
而最不舍的,自然就是……云倚風(fēng)手下一頓,拖出粗粗一團墨痕來。光是想一想要親筆寫一封遺書給他,便覺得心中酸脹,如有一把泡了醋的小刀,正細細割下一片又一片的肉來,疼得整個人都傻了。
季燕然剛將一筐黃杏洗干凈,就見一道白影飄了出去。
“云兒?”
“我去買點熏魚!”
聲音挺大,惹得鄰居都笑了,都說那位白衣公子看著不食煙火,可當(dāng)真是愛吃肉,又一天到晚懶洋洋的,像只富貴人家養(yǎng)的雪白波斯貓。
云倚風(fēng)一路出了城,跑得有些跌跌撞撞,最后幾乎是撞開了面前半扇木門。
梅竹松正在院中曬藥草,被這“轟”一聲嚇了一跳,又被滿頭細汗的云倚風(fēng)嚇了第二跳。
“這是怎么了?”他趕緊將人扶到桌邊坐下。
“心口疼?!痹埔酗L(fēng)唇色發(fā)白,強撐著問,“是毒入心脈了嗎?”
梅竹松握住他的手腕,試了片刻后道:“我先替你扎兩針,歇一陣會好許多。”
云倚風(fēng)點點頭,又問:“我還有多久?”
梅竹松心下不忍,卻也不能再瞞,便道:“……月余。”
云倚風(fēng)沉默許久,說,嗯。
又說,多謝前輩。
銀針刺入穴位,渾身果真便舒服了許多。云倚風(fēng)趴在松軟的塌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覺,醒來時,外頭已是漫天夕陽,金的紅的擰在一起,壯闊恢弘。
季燕然正守在床邊,身形逆著光,看不清臉上是何表情。
云倚風(fēng):“……”
“我餓了?!北ㄔ趺凑f來著,先發(fā)制人。
季燕然將他抱進懷里,抱了好一會兒,方才啞聲問:“舒服些了嗎?”
“好多了?!痹埔酗L(fēng)笑,扯住他的衣袖,“走,我們?nèi)コ孕【起^,不帶梅前輩?!?/p>
小酒館不小,是城里最大的一座酒樓,熏魚很好吃,鴨肉也不錯。兩串紅燈籠掛在圍欄外,被風(fēng)吹得晃晃悠悠,溫情脈脈。
云倚風(fēng)翻看菜牌,時不時問小二幾句,今日有沒有新鮮的白蝦,有沒有新鮮的莼菜,哦,最后一筐河蝦剛剛被王老爺點走了啊,那你去廚房看看上沒上菜,若是還沒送走,就偷偷給我端來,放心,王老爺沒我有錢有勢。
小二被逗得直樂,便也配合地壓低聲音:“行,我這就去給公子瞧瞧?!?/p>
他說完轉(zhuǎn)身,還沒來得及下樓呢,旁邊桌卻已經(jīng)有人站了起來,朗聲笑道:“云門主想吃蝦,只消說一聲便是,我這恰好有一盤,剛剛才端上來,若不嫌棄——”
云倚風(fēng)打斷他,誠心實意道:“還是有些嫌棄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