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跌坐在地,驚魂未定粗喘幾口,剛想要撐著站起來,卻覺得脖頸處兀地一涼。
世界突然飛速旋轉(zhuǎn)了起來。
又或者說,是自己的腦袋飛速旋轉(zhuǎn)了起來。
一顆頭顱孤零零蕩起在空中,雙目圓瞪,噴濺出大片黑紅血漿與腦髓,將四周墻壁染得一片紅白淋漓。江凌飛漠然看著那無頭殘尸,單手合劍回鞘,許久,嘴里含含糊糊說了一句,我不喜歡你說的話。
想不明原因,就是單純地,不喜歡。
……
鷓鴣此時已順著地道,獨自跑出了幾里地。他當初之所以愿意收留落難的謝含煙,一是因為玉英從中相勸,二來,則是為了財富與權(quán)勢,他貪慕大梁王都的繁華,不甘心一輩子住在瘴氣山林中,也打探到謝家傾塌后,朝廷并未在謝府搜出太多值錢珍寶,那失蹤的大筆銀子去了何處?唯一的知情人,怕是只有謝含煙。
而后來事情的發(fā)展,果然如他所料,謝含煙說出了藏寶地,野馬部族的勢力也在一步步擴張著。勾結(jié)朝臣、安插暗線、一步步瓦解李家的勢力,雙方看起來目的一致,但鷓鴣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最想做、或者說是唯一想做的,絕不是替盧廣原報仇,而是登基稱帝——反正那兩個瘋婦也不愿要江山,自己便正好占了寶座,好好享一享萬里繁華。
只是想法雖美,現(xiàn)實卻不盡如人意。大梁的天子并不昏庸,無論怎么挑撥,都未曾對遠在西北的季燕然真正下手;而季燕然也一門心思忠君愛國,即便手握重兵,亦無半分謀逆篡位的想法。兩人生生將“兄友弟恭”四個字詮釋了個淋漓盡致,倒顯得旁人像跳梁小丑一般。
鷓鴣罵了一句臟話,也不知是在罵朝廷,還是在罵那兩個一心想要報仇的無知婦人。事情發(fā)展到今天這個地步,當皇帝是沒指望了,不過幸好,自己早已在外藏了錢財與人馬,隨時都能乘船出海,去別國過逍遙日子。地道盡頭是塊機關(guān)石板,他先趴在上頭聽了許久,確定外頭并無兵戈相交聲,方才奮力一推,整個人鉆了出去。
玄鐵籠從天而降,“砰”一聲,將他嚴嚴實實罩在了里頭。
鷓鴣大驚失色,看著周圍一圈兵馬:“你們……”
地蜈蚣嘿嘿笑著,圍著他轉(zhuǎn)了好幾圈,得意道:“爺爺我鉆了一輩子地宮,還算不出你這處門?就知道守在這里,定能逮到好貨,來人,將他給我抬回去!”
正好拿來向蕭王殿下與云門主邀功,或許還能換個朝廷御賜的“盜圣”名號,嘖嘖,光宗耀祖啊。
想一想便渾身爽快。
美哉美哉。
……
玉英騎在馬上,穿一件鮮紅披風,似一條赤腹毒蛇,雙手握緊利刃,向著季燕然殺去。梁軍一路包抄圍剿,野馬部族五千騎兵早已被沖得七零八落,只剩不到幾十人護在她身邊,做著明知無用的垂死掙扎。季燕然側(cè)身一躲,以劍鞘將她擊落在地,問道:“謝含煙呢?”
“姐姐已經(jīng)走了?!庇裼⒉寥プ旖酋r血,嘲諷地看著他,“此時怕早已乘船出了海,你休想帶著她去向皇帝邀功!”
“凌飛與玉嬸呢!”季燕然繼續(xù)問。
聽到這兩個名字,玉英笑容越發(fā)古怪,輕飄飄道,都死了,即便沒死,也快死了。
“你休想救任何人,也壓根就沒本事救任何人!”她怨毒地詛咒著,“所有與你親近的人,都得死!”
季燕然皺眉:“這無緣無故的恨意,也是盧將軍教你的?”
玉英勃然大怒:“你也配提盧將軍?”
“有你們這群……所謂故人,為心中偏拗執(zhí)念,不惜攪得天下大亂,也不知盧將軍若泉下有知,心里會是何滋味?!奔狙嗳话底該u頭,命下屬將她套上枷鎖,送往玉麗城中暫押,自己則是繼續(xù)率軍前行,趕去與云倚風會和。
地宮入口,黃慶心癢難耐:“非得等到王爺率軍前來,咱們才能打進去?”
“地宮里八成藏著高手,中原武林第一?!痹埔酗L道,“切不可輕舉妄動?!?/p>
中原武林第一,那也差不多就是天下第一了。黃慶又問:“那能打得過嗎?”
云倚風答:“說不好。”
說不好,是因為江凌飛目前狀態(tài)未知,若他尚且清醒,自是一切好說,可若已深中蠱毒,成了謝含煙操縱下的殺人傀儡,那只怕雙方難免會有一場惡戰(zhàn)。除此之外,還有那“深入心脈,一運功便會危及性命”的血蟲,也不知鬼刺有沒有替江凌飛解除。種種不確定因素堆在一起,令這場對決變得越發(fā)不可捉摸,云倚風實在太了解季燕然的性格,只怕他在殊死決戰(zhàn)時仍會百般小心,只求能將江凌飛救下來,可那是一等一的高手,稍有不慎,便……
云倚風心里暗自揪起,實在太緊張,連帶著大腦也暈眩起來,剛想去人少處透透氣,卻被黃慶一把按住肩膀:“有人!”
的確有人,還是個大熟人。鬼鬼祟祟的黑影從遠處跑來,懷中抱了個大陶罐,裹一身黑袍,像是一只佝僂卻靈活的老猩猩。
兩枚瑩白玉珠自樹下急速飛出,“當啷”一聲,將那大陶罐打了個稀碎。五顏六色的蛇蟲鼠蟻從里頭鉆出來,向著四面八方的草叢爬去了。鬼刺手忙腳亂想要抓回,卻顯然只能徒勞,便帶著滔天怒意抬頭:“誰!”
“久未見面,徒弟自然要送師父一份禮物?!痹埔酗L靠在樹上,上下打量他,“怎么,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打算帶著細軟跑路?”
鬼刺死死盯著云倚風,見昔日那蒼白憔悴的面龐,已變得十分精神奕奕,便也顧不得其它了,張口便問:“是血靈芝將你治好的嗎?”
云倚風干脆俐落答曰,不是。
“不可能!”鬼刺尖銳地叫出聲,討人嫌的程度,與蛛兒倒是十成十相似。
云倚風雙手叉腰,眉梢一挑:“生病的是我,我說不是就不是。”
鬼刺撲上前來,尖尖指甲扯住他的衣領(lǐng):“你胡說!”
云倚風態(tài)度很好:“我沒有,當真不是血靈之。”
長得好看的人,只要態(tài)度真誠些,那便扯什么都有人信。風雨門門主更是深諳此道,他做出一副良善純真的面孔來,倒是讓鬼刺跟著糊涂了,急忙追問:“那你是吃了什么藥?”
云倚風耐心答他:“木瓜削片加核桃陳皮,制成蜜餞,口渴時便喝一碗,三個月便痊愈了?!?/p>
鬼刺一愣:“就這些?”
云倚風點頭:“對,就這些?!?/p>
“木瓜,核桃、陳皮,”鬼刺在腦海中飛速想著,“木瓜,核桃,陳皮……”
不可能,不可能啊。他焦慮地想了許久,覺得心臟都被蟲啃空了,難受得歇斯底里,直到余光瞥見云倚風的表情,方才明白過來,惱羞成怒道:“你敢騙我!”
云倚風腳下一錯,躲開了迎面躥來的幾條小蛇,單手拔劍出鞘,嘖嘖道:“多日未見,迷蹤島的手段倒是一如既往,臟得讓人惡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