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一片輕雪
翌日清晨, 王之夏又稱病沒有上朝, 倒是王東, 雖說看起來也是臉色蠟黃、神思恍惚, 卻還堅強地站在文官隊伍中, 手頭的事也沒耽擱,聲音細弱說著稅賦改制一事,莫說引得朝臣動容,就連李璟也專門給他賜了座。
另一處皇宮密室里,王萬山正躺在床上,小聲咳嗽著。他那天雖因金絲軟甲保住了性命, 但在幽幽醒轉(zhuǎn)后, 被太監(jiān)告知自己已經(jīng)變成“死人”, 還是受了不小的驚嚇。這臥房漆黑, 他的心情也漆黑, 枯瘦扁平地躺在床上,被子一蓋,人形都快找不到。
“微臣當真沒見過孜川秘圖?!彼钌羁鄲乐?“盧將軍他……蕭王殿下,先皇在世時, 最忌諱的就是提到黑沙城,朝中稍微知道看眼色的, 都懂得應當遠遠避開,況且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二十余年了,微臣還翻它做什么?”藏寶圖也好、兵法也好, 眼看著自己還有幾年就能告老回鄉(xiāng),哪里還有心情摻和這些烏七八糟的事?
季燕然道:“我怎么聽人說,當年王大人與盧將軍像是關系不錯?”
“是不錯,可也不單單是微臣一人‘不錯’?!蓖跞f山道,“盧將軍年少有為,先皇又對他倍加倚重,在朝中算是一等一的紅人,再加上他作戰(zhàn)時雖勇猛兇悍,私下里卻真誠隨和,笑起來倒與當年的廖小公子有些相像,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英雄人物,又平易可親,誰會不愿結(jié)交?”
“那關于黑沙城之戰(zhàn)呢?”季燕然又問,“王大人可聽過什么?”
“民間確有不少傳聞,可微臣聽過的,廖老將軍與王爺必然也聽過?!蓖跞f山嘆道,“都是些別有用心的挑撥罷了,應當無人會信吧?!?/p>
他明白季燕然話里的意思,民間最近隱有傳聞,孜川秘圖里除了寶藏與兵法,還有當年黑沙城一戰(zhàn)的真相——據(jù)說那是盧將軍在最后關頭,親筆寫下的血書,一旦得見天日,戰(zhàn)敗究竟是因為冒進輕敵、還是因為先皇有意拖延,好除去眼中釘,或許就能真相大白。
真相誰不想知道呢?可若窺探真相的代價太大,絕大多數(shù)人也就收手了,哪有那么多的熱血與正義,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要緊。
想及此處,王萬山難免有些慚愧。
“王爺?!钡率⒐谠和夤Ь吹?,“皇上正在御書房等您?!?/p>
……
宮外,尉遲褚的府邸建在沽酒胡同,九曲十八彎,雖出行不便,但勝在清靜,大清早外頭正熱鬧,這里卻依舊能聽到風吹草葉的聲音。
他坐在書房里,頭暈腦脹地盤算著,是否明日就該去上早朝了,畢竟一直稱病躲在家里,也不是個辦法。
王萬山已死,而且死得很順利,每一步就在計劃里??刹恢獮楹?,卻一直沒有等到主子的下一步指示,這在先前是從未有過的事情。于是他不得不仔細考慮,最壞的一種原因有可能是什么——是不是自己辦事不力,行蹤敗露,被皇上覺察出異樣,所以成為了主子的棄子。
可棄子,當真是棄之不用便成了嗎?
他后背躥上一股涼意,本能地看向窗外。
明晃晃的朝陽,滿院子的春花香,看起來一切如常。
他強壓下心頭忐忑,在屋里來回走著,或許是、或許是自己想太多了呢。
兩只黑鴉落在枝頭,“嘎嘎”叫出沙啞的刺耳音。
尉遲褚嫌惡地皺起眉,剛打算用石子打落,管家卻匆匆進來,道:“王之夏大人來了?!?/p>
“他來做什么?”尉遲褚莫名其妙。
“像是與皇上有關?!惫芗以囂剑袄蠣斠妴??”
王之夏平時鮮有主動登門,難得來一回,怕是真有大事。
尉遲褚也摸不準局勢:“走吧,去看看?!?/p>
王之夏正等在前廳,滿臉胡子也不管,衣袍皺巴巴的,又是唉聲又是嘆氣,與平日里那個風流老才子比起來,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見他這副尊容,尉遲褚也被嚇了一跳:“王大人這是出了何事?”
“尉遲兄?!蓖踔乃南驴纯矗谒叺吐暤?,“是主子讓我來的。”
尉遲褚聽得心里一驚:“你……”
“有能說話的地方嗎?”
“有,你……隨我來。”尉遲褚不敢懈怠,帶著他匆匆回了書房,旋開花瓶之后,墻上竟顯現(xiàn)出一處秘道。
兩人在同入秘道后,機關旋即也合上。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影衛(wèi)派出一人回宮去稟,其余人則繼續(xù)盯著。約莫半盞差的工夫后,暗道重新打開,這回出來的只有王之夏一人,只見他撣了撣衣袖,不緊不慢合上機關,又到院外同管家耳語了幾句,方才離開了尉遲府。
卻并沒有回家。
而是繼續(xù)往巷道深處走著,一邊走一邊鬼祟地四處看,右手伸進左袖中,像是捏著什么要緊的東西。就這么一直走到胡同最深處,方才停下腳步,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跟著他的兩名大內(nèi)影衛(wèi)面面相覷,都不懂這是怎么回事。見王之夏已經(jīng)蹲在了地上,像是在使勁搗鼓著什么,卻又被背擋著看不清,便想悄悄換個方向。騰挪時腳尖踩上瓦片,發(fā)出輕微“磕噠”一聲,是比蚊蠅更弱的聲音。
王之夏耳根一動,指間驟然閃過寒光。
兩名影衛(wèi)這才看清楚,原來對方一直緊握在手中的,并未密函或地圖,而是幾枚暗器。
然而待他們意識到這是圈套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眼前閃過茫茫白霜,像是于夏初降下的一場鵝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