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奔雷逐狼
半月之后, 各方首領(lǐng)齊聚大梁軍營, 簽訂盟約, 共同出兵圍剿夜狼巫族。
十三部族中, 若論實力最強, 自然當(dāng)屬耶爾騰。而排名第二的,便是位于千倫草原的云珠部族,首領(lǐng)名叫銀珠,也是梅竹松的義女。她將一頭烏發(fā)盤成發(fā)辮,腰間佩戴一把圓月彎刀,穿著繡滿金線的裙子, 站在太陽下時, 不似銀珠神秘優(yōu)雅, 反而像一塊烈火中的金子, 又灼艷又熱烈。
李珺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金色身影, 無不贊嘆地說:“可真漂亮。”
江凌飛在旁提醒:“已經(jīng)成親了,兒女雙全?!?/p>
“成親又如何?!崩瞵B不以為意,“難不成有了丈夫與孩子, 美人就不美了?我也只是觸景生情,感慨一句罷了。”一邊說, 一邊又將視線轉(zhuǎn)向另一邊,耶爾騰正在與人交談, 而那碧瞳侍妾依舊陪在他身邊,用紗巾遮住大半張臉,越發(fā)像是某種神秘而又有靈性的動物。
像是感覺到有人正在盯著自己, 那侍妾似有不悅,轉(zhuǎn)身往這邊看了一眼,一雙碧綠的眼睛在烈日下,又多了一層金屬光澤,她皮膚蒼白,面無表情,李珺不由就脖子一縮,趕緊把視線挪開,后背滲出沁涼的汗——怎么說呢,太漂亮了,又太詭異了,方才那一瞬對視,總覺得對方不像活人,倒像是個精致的偶人,用白玉雕刻,再鑲嵌著一對琉璃眼珠子,點上胭脂,穿上華美的衣服,就那么冰冰涼涼地擺放在柜臺里。
很嚇人?。?/p>
“我不管你在大梁是如何欣賞美人的,但在這里,最好放規(guī)矩些!”江凌飛未曾注意到這一幕,只警告他,“若因好色而惹出事端,誰也保不住你!”
李珺很想與他好好探討一番,欣賞美人與好色是兩回事,畢竟古人都曰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看大軍已經(jīng)快要啟程,也不是探討風(fēng)花雪月的好時候,便只道:“你有沒有覺得,那個碧瞳姑娘有些古怪?”
“阿碧是耶爾騰最寵愛的侍妾,因為容貌生得太美,又很少講話,所以經(jīng)常有人說她是雪地里的妖?!苯栾w道,“你既覺得古怪,以后離遠(yuǎn)些便是?!?/p>
李珺連連答應(yīng),又自言自語:“可我總覺得她看起來有些眼熟?!?/p>
江凌飛瞥他一眼:“平樂王有看起來不眼熟的美人嗎?”
李珺:“……”
李珺試圖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p>
江凌飛一甩馬韁,小紅撒開四蹄,風(fēng)一般跑了。
李珺哀哀嘆氣,也跟了上去。
怎么說呢,是真的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曾在哪里見過,鬧心得很。
號角聲中,大軍拔營而起。
黑蛟旗幟迎風(fēng)獵獵,隊伍窮目無邊,玄色鐵甲讓太陽也黯淡幾分,銀槍如林,森森光寒。
百姓們齊齊站在城門口,一路目送大軍蜿蜒遠(yuǎn)去,心中忐忑不安,猜想這回硝煙最遠(yuǎn)會蔓延至何處,又期盼著這些年輕的戰(zhàn)士們,能無一傷亡地平安歸來。
云倚風(fēng)也得了一匹新的駿馬,是千倫草原送來的禮物,體型與飛霜蛟無異,通體漆黑毛發(fā)油亮,在日光下久曬后,背上便會顯出一道墨玉斑紋,原本是非常威風(fēng)的,就是名字沒起好,叫翠華——估計本意是指毛發(fā)如翠墨華美,但怎么聽,怎么像翠花。
飛霜蛟打了個響鼻,很不滿地故意顛簸兩下,放著寬敞大路不走,硬是從墨玉大馬身側(cè)擠了過去。
季燕然:“……”
隊伍里還有一輛大馬車,是耶爾騰為阿碧所準(zhǔn)備的。行軍打仗時還要侍妾隨行,聽起來實在有些荒唐,所以又有另一種傳聞,說阿碧已被魔物纏身,發(fā)作時瘋癲可怖,還會招來邪穢之物,故耶爾騰不敢將她獨自留在青陽草原,只能隨時帶在身邊。
此時,那馬車的簾子正被掀開一個小角,碧綠的眼睛隱在陰影里,一眨也不眨,目光盡頭是馬背上的白衣公子,又像是早已穿透他的身體,看向了更遠(yuǎn)更虛無的天邊。
……
篝火熊熊燃燒著。
九月的夜晚已經(jīng)很冷很冷了。
云倚風(fēng)穿著一件銀色大氅,將手掌與下巴都縮進(jìn)去,只露出幾根細(xì)白的手指,捏了一張地圖仔細(xì)看。夜狼巫族的老巢位于沙草荒丘最深處,周圍一大片都是茫茫未知的沙漠,狂風(fēng)一旦刮起來,連天地都是模糊的,張嘴便會吞下一口砂礫。這種鬼地方,哪怕是真的巫或妖,怕也活不下去,更何況那還只是一群自稱巫的匪徒,貪財好色野心勃勃,又哪里能忍得住,極端的環(huán)境只會激得他們更加窮兇極惡,如惡獸一般鉚足了勁要往外沖,好爭取更加舒適的環(huán)境與生活。
季燕然將烤肉切成小塊,夾在馕餅里遞給他:“吃完早些休息吧,往后趕路還有得辛苦,”
“詩文里經(jīng)常說,銀河橫貫?!痹埔酗L(fēng)望著掛滿繁星的天穹,“大漠真是個有趣的地方,白日里風(fēng)沙彌漫,再艱苦不過,可夜晚安靜下來時,卻是另一番景象?!?/p>
“星空再美,終究住不得人。”季燕然道,“這么多年,朝廷一直在研究治荒之法,從民間招募了不少高人,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方案,也培育出了耐旱的樹木。拋去夜狼巫族不談,皇兄一直希望邊境各部落能和平共處,因為唯有戰(zhàn)火熄滅,大梁才有可能拿出大筆的銀子,全心全意治理荒漠?!?/p>
“這是好事啊?!痹埔酗L(fēng)道,“剿滅夜狼巫族后,或許大家可以坐下來談一談,簽訂一個時間更久、范圍也更廣的和平盟約,把打仗的精力放在治沙種樹上,用一百年、或者干脆三百年,這里一定會有新的樣子?!?/p>
“旁人都好說,但耶爾騰是一匹狡猾的野狼?!奔狙嗳粩Q開水囊,“他想要的利益,與大梁的利益永遠(yuǎn)相悖,怕是勸不服?!?/p>
云倚風(fēng)喝了一口,皺眉:“怎么裝著酒?”
“是摻著酒的水,能暖身子?!奔狙嗳坏?,“多喝兩口,晚上我再抱著你,就不冷了?!?/p>
江凌飛與李珺恰好路過,兩人先是微微僵了一下,而后便不約而同的加快了腳步。
什么都沒聽到啊。
大庭廣眾的,真是。
若說耶爾騰對于阿碧的寵愛,是晃眼地擺在明面上,引來眾人非議,那么蕭王殿下對于心上人的顧惜,便是藏在每一處細(xì)節(jié)里,唯有一人才會知道。裝衣物的箱子里墊著軟綢、放著熏香,光寢衣就帶了十套,旁人的睡袋頂多填些棉花駝絨,只有云倚風(fēng)的是用芙蓉羽,又暖又輕,里頭還多縫了一層最軟的云柔錦,躺進(jìn)去后,便像是跌入了被陽光曬過的云里。連玉枕也是家里用慣了的,季燕然替他將頭發(fā)散開,道:“我發(fā)現(xiàn)你睡覺認(rèn)枕頭?!?/p>
云倚風(fēng)疑惑:“是嗎?我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p>
季燕然吹熄了燈,又捂住他的耳朵,將帳篷外的嘈雜聲與風(fēng)嘯減弱幾分,哄道:“這樣就像在家里了?!?/p>
云倚風(fēng)將臉埋在他懷中,低低“嗯”了一句。
暖和極了。
隔壁帳篷里,李珺裹著棉被,凍得瑟瑟發(fā)抖。反正也睡不著,便開始胡思亂想,一雙碧色的眼睛卻始終停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過了半晌,他突然驚慌地?fù)湎驇づ窳硪活^,問:“該不會是中了攝魂術(shù)吧?”
江凌飛連眼睛都不睜,抬手一拳:“滾!”
李珺捂住鼻子,蔫蔫躺回睡袋。
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