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倚風(fēng)問:“王爺怎么看?”
季燕然冷笑:“沒有半句真話?!?/p>
關(guān)東一帶的富商,的確都是土匪眼中的“肥羊”,個個腰纏萬貫,去一趟白剎國就能賺得盤滿缽滿,可也恰是因為如此,每一支商隊出關(guān)前都要雇上數(shù)十名保鏢,生意更大些的,甚至還會請官府沿途護送。許家父子五人頂多也就會些拳腳功夫,小偷小摸倒罷了,真拿著刀劍蠻搶,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云倚風(fēng)道:“他想阻止官府繼續(xù)追查,所以不惜給自己安一個殺人的罪名,以此來換取許家其余人的安寧?”
季燕然點頭:“還有,他早上剛找完許綸,教他盡快變賣家產(chǎn),不到中午卻又主動招認罪行,說什么都不要了,寧愿自己千刀萬剮,磕頭磕得滿臉血,還弄了個量壽衣的裁縫來,恰好被我們撞到??醇軇?,也就差躺在棺材里說話了?!?/p>
費盡心機演著戲,就說明他還沒有糊涂,雖說枯如風(fēng)燭,卻依然是精明的商人。
那么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應(yīng)該是有理由的,有目的的。
云倚風(fēng)猜測:“他料到我會派人盯著他,所以故意找了許綸,說一些變賣田產(chǎn)的事,然后又當面承認此舉,好令我們更加相信他方才的說辭,相信他所言句句屬實,從而相信那個在關(guān)東當劫匪的故事?”
“唯一的真話,就是他愿意為了保住許家后人,自己赴死。”季燕然若有所思,“殺人越貨已是死罪,他寧可說這么一個謊……”
“他寧可說這么一個謊,只能是因為想掩蓋更深更惡的罪?!痹埔酗L(fēng)接話,“比死罪還要嚴重,就只剩下滿門抄斬了?!?/p>
可許家父子六人當初究竟是何身份,居然還有本事闖下這滔天大禍?
季燕然道:“嘖?!?/p>
“山雨欲來啊?!痹埔酗L(fēng)嘆氣,戳戳他的肩膀,“這下想明白,為何要弄個紅鴉教的鬼畫符,將王爺強留在此處了吧?”
滿門抄斬的罪,都是與國之根基有關(guān)的大罪,謀逆、通敵、叛國……總之無論哪種,都足以讓統(tǒng)治者頭疼一番。
這其中牽涉的人和事,張孤鶴怕是查不了,只能靠季燕然。
云倚風(fēng)又道:“王爺以后要加倍小心?!?/p>
幕后兇徒是知情人沒錯,可也是個不規(guī)矩的知情人,不送書信不伸冤,反而留下一個個謎團,如懸掛在森林中的殘破畫卷,半遮半掩,若想細細觀看,就只有一腳踏入茫茫白霧,貼得極近才成,可在摸索前行時,卻難保什么時候就會跌入陷阱。
“先回去吧?!奔狙嗳坏?,“我大概猜到對方的目的了?!?/p>
云倚風(fēng)一愣:“嗯?”
……
離開十八山莊,連天上的日頭也會更亮幾分。
老張泡了一壺頂好的烏龍上來,還配了點心,原想再趁機夸幾句云門主的新衣,但見兩人皆神情凝重,像是有話要說,便識趣噤聲,只將東西擺好,就躬身退了出去。
云倚風(fēng)問:“沖著王爺來的?”
季燕然點頭:“新童謠既然是許家過往,只為了讓官府看,那就不該將它想得太復(fù)雜。或許就同字面含義一樣,在說許家父子曾引水淹城,因此得到一筆銀錢,過上了富足日子。”
云倚風(fēng)不解:“放火燒城也就罷了,勾結(jié)外敵屠城也能說得通,引水淹城……怎么個引法?”
季燕然答:“河流改道。”
云倚風(fēng)依舊疑惑:“可這么浩大的工程,只有朝廷——”他話說一半便戛然而止,腦中閃過一種假設(shè),吃驚地看著季燕然。
“十七年前,朝廷為保中原大片良田,曾動用萬人之力日夜挖鑿,迫使白河在黑狼關(guān)改道。”季燕然道,“開閘那一日,淹沒沖毀的村落何止成千上百?!?/p>
雖有數(shù)千家庭會因此搬離故土,但長遠來看,卻是一項利國利民之舉。河流改道絕非一日能成,在開閘前,朝廷都會再三檢查,確保下游村民皆已搬離。
除非有人怠忽職守,導(dǎo)致巨浪沖來時,村鎮(zhèn)里還住滿了人,這樣才能“大水淹了整座城”,才是滔天大罪,才會滿門抄斬。
云倚風(fēng)道:“許老太爺曾經(jīng)是朝廷的人?可這也不對啊,張孤鶴就能辦的案,為何要留下王爺,這其中還牽涉到了誰?”
季燕然道:“你猜?!?/p>
云倚風(fēng)與他對視片刻,能讓這年輕桀驁、戰(zhàn)功赫赫的兵馬統(tǒng)帥都如此苦惱,就只有……
季燕然嘆氣:“十七年前,我尚在貪玩的年紀,便已聽說了皇兄獨挑大梁,在丞相輔佐下,督辦白河改道的赫赫功績?!?/p>
當年的李璟也不過十五六歲,怕是連先帝爺自己都沒想到,這個兒子竟會如此才能卓著,雷厲風(fēng)行。
從此掛在嘴邊,夸了至少十年,中秋夸,除夕夸,圍獵踏青時還要夸,夸得其余皇子滿心崇拜,也夸得季燕然一聽白河就腦仁子疼。
云倚風(fēng)遲疑:“那還要繼續(xù)查嗎?”
就算十七年前,許家父子當真因為辦事不力,令洪水淹沒了沿途村莊,全家驚慌失措逃之夭夭。可督辦此事的人是當朝天子,真要追究起來,他同樣難辭其咎——這十幾年怕是白夸了,若傳揚開來,只怕還會引得百姓暗中唾罵。
云倚風(fēng)幫他倒了杯茶,繼續(xù)道:“我并不知道皇上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不過王爺若肯聽我的建議,事情到了這一步,還是就此打住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