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燕然繼續(xù)道:“在這種時候,若官府能將許秋旺的罪行公之于眾,民間關(guān)于‘善惡有報’的說法也就得到了印證。就像袁氏把所有罪責都推給許秋旺一樣,許老太爺也想這么做,死人是不會為自己辯解的,只能乖乖被整個家族頂出來,擋在暴風雨的最前頭?!?/p>
靈星兒咂舌:“那可是許家的長子啊,百姓平日里對他尊敬極了,算是十八山莊的活招牌。許老太爺卻連一句情都不求,反而催促張大人快些張榜,引百姓都去唾罵許秋旺,如果的確是為了隱藏秘密,那他們這些年到底做什么了?”
是啊。云倚風皺著眉頭,也在想。
許家這些年,到底做什么了?
……
翌日清晨,季燕然和云倚風一道,踩著微微細雨進了府衙。
張孤鶴正在院內(nèi)活動筋骨,他輾轉(zhuǎn)一夜未眠,此時有些頭暈?zāi)X脹。
“瓶子?”
“是?!奔狙嗳坏?,“裝化尸水的瓶子,在府衙嗎?”
張孤鶴點頭:“自然,收做證據(jù)鎖在柜中了,下官這就差人去取。”
那白瓷瓶是隨尸骨一道,從枯井里被挖上來的,看著尚且完整。云倚風用一塊白布墊著捏起來,對著燈燭看了半天,吃驚道:“這……這是紅鴉教的東西?”
張孤鶴聞言嚇了一跳,趕忙湊過去,就見在那斑駁瓶底,果然有幾道細細的凹凸痕跡,橫七豎八扭在一起,雖說奇詭,卻也看不出什么邪教的標記。
“這標記古老,見過的人極少,瓶子又被腐蝕過,所以大人不算失職?!痹埔酗L道,“只是萬萬沒想到,這許家竟真同紅鴉教有關(guān)系。”
風雨門門主,自然是見多識廣的,張孤鶴不敢怠慢,當下便再度升堂。
袁氏在那狹小監(jiān)牢中被關(guān)了一整夜,又是老鼠又是漏雨,折騰得心力交瘁。原以為家中一早就會派人來接,再不濟也得與張孤鶴商量著,通融換個舒服些的地方住,卻不想又被帶到了堂上,問的還是昨日問過的事——那化尸水究竟是哪里來的?
袁氏依舊回答:“是我家老爺從外頭買來的?!?/p>
張孤鶴又問:“從何人手中買來的?”
“這我哪知道?”袁氏心中有些怨氣,“他們走南闖北的,那又不是什么稀罕貨,哪里不能買得?”
季燕然對張孤鶴道:“所以許秋旺八成就是在這瓶化尸水之后,和紅鴉教有了聯(lián)系?!?/p>
袁氏聽得一愣:“什么紅鴉教?”
“那裝化尸水的瓶子,底下是紅鴉教的標記,你不會不知道吧?”季燕然看著她,“許大掌柜走南闖北,雖說多個朋友多條路,但這種朋友……真是可惜啊,怪不得命案一樁接一樁,許家那么多人,竟全部被拿來白白做了祭品?!?/p>
“不可能!”袁氏尖聲道,“我家老爺從未殺過人!”
季燕然冷笑:“你像是忘了自己為何會來這衙門?!?/p>
袁氏怔了怔,放低聲音道:“除了……除了那丫頭?!?/p>
“大夫人不必太過緊張,死幾個丫鬟下人,的確不算什么。”云倚風在旁道,“但和邪教扯上關(guān)系,可就不一樣了。朝廷對紅鴉教深惡痛絕,曾費時費力派人在大梁各地勸導(dǎo)百姓,生怕他們會誤入歧途,為此連國庫都掏空了一半,許大掌柜卻還要執(zhí)迷不悟。李財說張家丫頭死時渾身是血,慘不忍睹,若當真只是奸污殺人,犯不著將人害成這樣吧?不過要是說成為紅鴉獻祭,那事情就能解釋通了。"
“不會的?!痹蠝喩響?zhàn)栗,嘴里只喃喃重復(fù),“不可能?!?/p>
此時外頭又匆匆進來一個人,湊在季燕然耳邊:“王爺,十八山莊派人來找張大人,說大夫人身體不好,想暫時將她接回去?!?/p>
“大人!”袁氏如同抓到救命稻草。
張孤鶴卻搖頭:“與邪教扯上關(guān)系,如何還能輕易回去!你去回稟許老太爺,在整件事情查清之前,非但袁氏不能離開府衙,整個十八山莊的人,若無官府允許,都不得踏出屋門半步!”
“大人!”袁氏哀道,“官府先前已經(jīng)上門查了一回,沒找到任何紅鴉——”
“先前是先前,現(xiàn)在不是有新證據(jù)了嗎?”季燕然不耐煩地打斷她,“上回的符紙尚且能說成死后被人污蔑,這回的藥瓶是你親口承認,由許大掌柜從山莊外頭帶回來的,還有何可狡辯!”
袁氏被他一番訓(xùn)斥嚇得癱軟在地,只覺耳中嗡鳴。眼看已經(jīng)有衙役如惡狼般上來,拖著自己就要往外拉,也不知要去往何處,一時就顧不得許多了,大哭道:“那化尸水不是我家老爺買的,是四弟,是四弟親手送來的!”
云倚風道:“咳?!?/p>
季燕然一笑:“哦?許秋意啊。”
“是,是四弟?!痹象@魂未定道,“那天下午,他來我院中,找我,找我,給了我這瓶化尸水,說不必將那丫頭的尸體丟出去,用藥就能化得一干二凈。”
季燕然又問:“那為何先前不肯交待?”
“四弟……四弟幫過我不少忙?!痹险Z調(diào)干澀,已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卻又無可挽回,只是趴在地上哭求饒命。
李財扯出了袁氏,袁氏又扯出了許秋意,這拔蘿卜一般的審案方式,倒讓張孤鶴有些心驚。差人先將袁氏帶下去后,又恭恭敬敬請示道:“王爺,可要派人立刻捉拿許秋意?”
“捉拿他做什么?”季燕然搖頭,“送一瓶化尸水就要下獄,大梁也沒有這樣的律法。”
張孤鶴不解:“可……”
季燕然拍拍他的肩膀:“瞎編的,那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白瓷瓶子,與紅鴉教沒關(guān)系?!?/p>
袁氏也算有些見識,又知道自己身后還有許家,若是按部就班每日提審,只怕也問不出什么,倒不如連訛帶詐好用。
自然,這方法事先是不能讓張大人知道的,倒不是怕他不肯,而是蕭王殿下與云門主都懶得等這青天大老爺猶豫,索性一并騙了,還能更逼真一些。
張孤鶴:“……”
許秋意主動幫袁氏處理尸體,袁氏又在公堂上咬著牙不肯供出這個四弟,一般這種叔叔嫂嫂,若說關(guān)系匪淺,十個有九個都是、在那一方面,但許秋意偏偏又身患隱疾,像是有心也無力,那這二人背地里究竟因何結(jié)盟,顯然又會是另一個故事。
云倚風道:“許秋意,按照童謠,他的下場該是血流成河啊?!睍粫?yīng)驗暫且不論,至少在寫出童謠的那人心里,許家老四,該是所有人中最無可饒恕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