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如果人生是由一道道劫難組成，那我的劫難一定是多米諾骨牌的樣子。】

宋柏勞只用半小時便從市區(qū)趕了過來，車子一路開到大門口，剎車聲大到樓上都能聽見。

他氣喘吁吁跑進(jìn)我的房里，開口就是：“東西呢？”

我連忙掏出閃存盤遞給他：“在這?！?/p>

他急匆匆的跑來，到接?xùn)|西卻又謹(jǐn)慎起來，緩慢地探手，又緩慢地握住。

“你看了嗎？”他問我。

我被他問得有些心虛，縮了縮脖子道：“就看了前面一點點，快遞沒寫收件人名字，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寄給我的……”

宋柏勞在我房間環(huán)視一圈，看到我床上的筆記本電腦，幾步走過去將閃存盤插到了電腦上。

“出去?！?/p>

他操作著我的電腦，占用我的房間，打發(fā)我就像打發(fā)一條狗。高高在上，無視他人。他都不知道他的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有多像駱青禾，盡管他絕不會承認(rèn)。

可能看我沒動，他抬起頭，手指比劃著指了指陽臺方向：“去那里待著。”

鑒于視頻內(nèi)容屬于隱私，的確并不適合我在場，我最后還是選擇去了陽臺。

天氣漸漸轉(zhuǎn)熱，山里也帶上一絲暑氣。

我托著下巴，手肘撐在欄桿上，望著遠(yuǎn)方天際綿延無盡的綠色，思緒不受控制的回到剛才的視頻，回到夏喬說的話上。

終于解脫了……

我沒有資訊素，也不知道真正的標(biāo)記是什么樣的，但據(jù)說那是種身心都找到歸宿，讓缺失的自己得以完整的奇妙感覺。

ao交換的資訊素帶著某種神奇的化學(xué)作用，會讓他們對彼此產(chǎn)生不可自控的愛意和渴望。因此就算有些ao是非自愿發(fā)生標(biāo)記行為，一如駱青禾與夏喬，哪怕再不請愿，也無法做出傷害對方的事來。

alpha的止咬器，omega的防咬圈，是身份的標(biāo)志，同樣也是他們?nèi)松募湘i。

法律可以有限的降低錯誤標(biāo)記的可能，卻抵不過人為造就的悲劇。

我在外面吹了半個小時的風(fēng)，吹得有些犯困，突然陽臺門被推開，宋柏勞從屋里走了出來。

“……看好了？”我望瞭望床上，電腦已經(jīng)合起，側(cè)面的閃存盤也被拔掉了。

宋柏勞回來得匆忙，也沒來得及拿掉止咬器。

“嗯?！彼麑⑹稚斓侥X后，我也由此能近距離觀察他脫除止咬器的細(xì)節(jié)。

止咬器和防咬項圈一樣，都需要佩戴者通過特定順序的指紋密碼才能解開。至于為什么搞這么復(fù)雜，有一種很好笑的說法，稱發(fā)明者相信一旦非自愿進(jìn)入發(fā)情狀態(tài)，無論是Omega還是alpha都是沒有足夠智商解開這么復(fù)雜的指紋鎖的。

像alpha還能在特定場合脫去止咬器，而omega由于他們的防咬項圈還有發(fā)情期預(yù)警器的功能，一直被要求全天佩戴，有些國家未婚配omega私自摘除項圈甚至可能觸犯刑法。

宋柏勞摘除金屬止咬器，像是終于摘除了束縛住自己的刑具，左右扭了扭脖子，長長呼出一口氣。

“幫我拿著?！彼谎圆缓暇蛯⒅挂鱽G進(jìn)我懷里，隨后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了煙盒跟打火機。

結(jié)婚幾個月以來，我從來沒見他抽過煙，這還是頭一遭。

他顛出一支煙，夾在指間，低頭點燃。白色的煙靄自他唇齒間吐出，像山間天將亮未亮之際的一縷薄霧。

“他是自殺的?！?/p>

我眼皮一顫，有些意料之中，但更多的還是震驚。

外界一直說夏家當(dāng)家是病故，沒想到其中還有隱情。

“夏硯池死后，駱青禾怕夏喬想不開，總是守在他的身邊。可千防萬防防不住枕邊人下藥，”宋柏勞話語里帶著些冰冷的嘲弄，“夏喬給他下了安眠藥，讓他一夜睡得死沉。第二天醒來時，他哪里也找不到夏喬，最后在湖邊發(fā)現(xiàn)了一雙鞋?！?/p>

“夏喬給駱青禾留了遺書，將自己的遺產(chǎn)進(jìn)行了分配，我以為這就完了，沒想到他還給我留了遺言?！彼麖目诖锩瞿侵чW存盤，放在眼前賞玩片刻，忽然惡狠狠擲向遠(yuǎn)方，“誰他媽稀罕！”

他怒吼著，脖子上的青筋都因為身體的緊繃而浮現(xiàn)出來。

“啊……”我忍不住驚呼出聲，視線隨著那支閃存盤形成的拋物線落到遠(yuǎn)處的草地上。

那可是逝者的遺物，能就這么隨意丟棄嗎？！

“他和駱青禾本來有過一個孩子。得知自己懷孕，夏喬哭了整整一晚上，夏硯池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一天沒吃東西。仿佛那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可怕的異形。”

我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宋柏勞的話吸引過去。omega不像beta，作為母體并沒有生育限制，我也一直很奇怪為什么夏喬和駱青禾會沒有自己的孩子。

“沒多久，夏喬非常恰巧地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孩子沒了，他也再不能生育。一個生命，本該是上天的恩賜，是令人愉悅的禮物，可奇怪的是這個孩子的到來并沒有給我們帶來歡喜，他的離去反而讓所有人松了口氣?！?/p>

宋柏勞的話讓我不自覺撫上小腹，揪緊了那里的衣物。

“是他自己……”

宋柏勞在白煙后扯出一抹冷笑：“當(dāng)時家里只有他和夏硯池兩個人，哪個動的手，誰知道呢？”

他用了一種十分曖昧，又讓人毛骨悚然的說法。仿佛一本偵探小說，兇手就在他們之中。

“這個扭曲的世界，他沒生下來也好，省得多一個人遭罪。他說他終于能夠解脫，去找他的愛人和孩子了。哈，到最后，他們倒是一家三口團聚了?！?/p>

“你知道這件事最可笑的點在哪里嗎？在于十幾年前將他們關(guān)在一間房間里的老家伙們，始終不覺得他們做錯了什么，甚至連駱青禾和夏喬他們自己也……”宋柏勞越說越憤怒，眼里幾乎要冒出飛濺的火花。

他望著我，那目光極其不善，讓我生出不好的預(yù)感。我意識到他的怒火莫名其妙轉(zhuǎn)移到了我的身上，我往后退去，想要離他遠(yuǎn)一些，他卻先一步抓住我的頭發(fā)，粗暴地將我拽向他。

“而你，曾經(jīng)也做過和他們一樣的蠢事?！彼硪恢皇謯A著煙，灼燙的煙頭巡視著我的臉頰輪廓，仿佛在尋找合適的落點，“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起那天的自己。失去尊嚴(yán)，像只野獸一樣為欲望驅(qū)使，留著涎水，在狹小的器材室內(nèi)瘋狂想要標(biāo)記一個我根本不想標(biāo)記的人?！?/p>

他每說一句，我的心臟就抽緊一分，同時又因為頰邊的煙，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你怎么還有臉說喜歡我？”他湊近我，犬牙若隱若現(xiàn)，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穿我的喉嚨，“喜歡又為什么要做那么令人厭惡的事？”

他實在是將我問得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