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明明是秦浚犯了錯,受害者卻要受到指責(zé)?
為什么明明是秦浚犯了錯,他卻不用受到處罰?
為什么明明是秦浚犯了錯,他還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
為什么呢?
唐白在心里靜靜想,他忽然覺得四周一下都安靜了下來,帶著腥味的海水包裹住了他,像是要將他沉入無邊幽暗的海底。
空氣是那么稀薄,海水又是那么冰冷,讓他連呼吸都感到困難,他試圖說話,可開口的一瞬間,就有無數(shù)咸澀的海水灌了進(jìn)來,那么冷,那么令人作嘔,不知道沖刷過多少alpha骯臟身體的海水,不知道匯聚了多少omega淚水的海水,無聲無息地倒灌進(jìn)他的身體,從氣管、耳蝸、食道不停蔓延,一直到他的胃部。
唐白慘白著一張臉,輕聲道 ︰“可這不是他的錯?!?/p>
是啊,這不是他的錯啊......
他做錯了什么?
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他沒有保護(hù)好自己的貞操,這是他的錯。而且這件事已經(jīng)發(fā)生,誰對誰錯都不重要,他被糟蹋了,他就要接受異樣的目光。”唐爺爺原本不想把赤/裸/裸的真相說出來,可是想到唐白和剛認(rèn)識的alpha去貧民窟,他便忍不住道︰“身為一個omega,就要保護(hù)好自己,不要輕信他人,不要隨意去不該去的地方,如果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外出有家人陪伴,根本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聽過無數(shù)次類似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每當(dāng)看到這樣的新聞、聽到這樣的慘劇時,就有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無處不在的人們指責(zé)起來、教導(dǎo)起來、約束起來。
四面八方都存在的聲音,即使捂住耳朵怎么也逃脫不了的聲音,到最后習(xí)以為常甚至認(rèn)同的聲音。
那令人窒息的海水包裹住他,像一張看不見的膜,他靜靜地聽爺爺說話,他原本應(yīng)該一直沉默下去,就像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平靜地妥協(xié)一樣。
從前的他聽聞過無數(shù)這樣的事情,這類事情真的是太多太多了,受害的omega又太可憐了,比被秦浚強/暴的那個omega還要凄慘,他們的下/體被插入利物,乳/頭被刀割掉,皮膚被刻上“蕩夫”等侮辱性字眼......
他們甚至在飽受凌虐后死亡,被拋尸野外,被沉入湖底,甚至是像個垃圾一樣扔在大馬路上。
而這個時候?qū)W校會告訴他們,校外很危險,你們不要出校門,家人又會告訴他們,家外很危險,你們不要出家門。
所以omega們的生存空間就一點一點變小,他們像鵪鶉一樣縮在這個社會給他們劃好的圈中。
唐白乖順地站在圈內(nèi),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會在這個圈子里呆到天荒地老,在圈內(nèi)出生,在圈內(nèi)繁殖,在圈內(nèi)死亡。
這就是一個omega......
豬玀的一生。
是啊,從出生開始就被人豢養(yǎng),按照社會嚴(yán)格的要求而成長,每天只知道吃喝玩樂,沒有理想,當(dāng)長到可以出欄的時候,就可以為社會的生育率貢獻(xiàn)一切。
每一個omega都被鼓勵多生,生十個可以獲得英雄母親的榮譽,生得越多越光榮,大多數(shù)omega從結(jié)婚那一刻,就開始不停地懷孕生孩子懷孕......生到自己不能生為止。
唐白的母親身體不好,子宮出了問題,生唐白已經(jīng)拼了半條命,再生一個命可能就保不住了,所以生了唐白這個omega沒有再懷,唐父為了妻子早早做了結(jié)扎,但唐母一直存有愧疚,她自責(zé)自己沒有給唐家生出一個alpha,就想讓唐白生一個alpha姓唐。
母親說,omega最好的人生就是嫁一個好alpha,生一大堆孩子。
父親說,omega要學(xué)會看alpha,分辨出什么是好alpha,才不會遇人不淑。
爺爺說,要做一個賢良端莊大方的omega,孝順父母,疼愛孩子,體貼丈夫。
無數(shù)人都在告訴唐白要怎么做一個好omega,告訴唐白只有這樣做才能幸??鞓贰?/p>
原本......原本唐白就應(yīng)該一直這樣沉默下去,因為一直以來,這個社會都是這樣,這些omega都是這樣。
可是啊,為什么,為什么這一刻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的卻是書里的謝如珩?
那位黑發(fā)黑眸的omega從戰(zhàn)甲上跳了下來,他的戰(zhàn)甲上都是硝煙與血污,他的面色慘白,可他的眸子卻亮得驚人。
他浴血歸來,為聯(lián)邦再一次帶來勝利,但他卻得知,他手下一個兵的omega弟弟被貴族強/暴了。
那個omega不愿聲張,不愿告訴任何人,只想就這么靜靜地死去,那個omega哭著求他不要將這件事鬧大,說那個貴族權(quán)勢滔天,不會得到實質(zhì)性的懲罰,說自己是被玷污了的人,不值得臟了元帥的前途。
于是謝如珩平靜地走了出去,他還是慘白著一張臉,已經(jīng)力竭的身體拿著劍時手掌都會微微顫抖。
他握著劍,走向恭賀他的貴族隊伍,走到那個強/暴了他部下親人的貴族面前。
燦爛的日光穿透云層,匯聚成無數(shù)光柱,貫穿這個污濁不堪的人世間。
謝如珩舉起了劍,平靜到近乎于冷酷地刺入那個貴族胸腔,利刃刺破一層又一層昂貴華美的衣物,刺破酒肉喂養(yǎng)的皮囊,刺破根根肋骨環(huán)繞的心臟——
血液驀然噴射出來,在燦爛的日光下綻出鮮紅的血霧,濺到謝如珩蒼白的臉上。
橫貫著時間與空間,那道漆黑的鳳眸仿佛在靜默地凝望著唐白。
有些事情原本就不可以去深究,不能夠去細(xì)想,如果他什么都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那么也許他就不會發(fā)現(xiàn)那一層一直覆蓋在他身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戳破的假象。
琥珀色的眼眸望著依舊在說教的爺爺、漫不經(jīng)心撥弄花枝的母親,唐白忽然就有些喘不過氣來,灌滿胃囊的海水仿佛燃燒了起來,從冰冷的水,變成熊熊燃燒的火,灼熱的痛。
他好像終于理解書里的謝如珩為什么常常那么憤怒了,這是嫉惡如仇的憤怒、怒其不爭的憤怒、改天換地的憤怒......
在這個充滿偏見的愚昧世界里,總要有先驅(qū)站出來以身為炬,做那唯一的光。
可是只有一點光是不夠的,只有那么一點的光,是照不盡這個世界的黑暗。
從古至今革/命都需要有流血犧牲者,聯(lián)邦從帝國的統(tǒng)治中脫離出來如此,AO平權(quán)的斗爭也應(yīng)如此。
有一個殉道者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需要有第二個、第三個......需要更多的人去犧牲,去前仆后繼地犧牲,去燃燒生命照亮這個黑暗,就算每個人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花火,但總有一天,星星之火將會燎原。
這么多年了,這么多年他一直都按照他人的目光活著,他裝聾作啞,他自欺欺人,他外表光鮮亮麗,可只有唐白自己知道,他是一個空殼,為了做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omega,他放棄了自己最熱愛的東西。
他還記得兒時爺爺是如何教導(dǎo)自己,每當(dāng)他解決一個難題,全家人又會如何看他——
那是驕傲的、贊嘆的、自豪的、欣慰的、像在看閃閃發(fā)光的寶石一樣的目光。
爺爺會用炫耀的語氣,向他的老朋友介紹︰“我孫子,武器制造的天才,隨我?!?/p>
那樣驕傲自豪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可是然后呢,當(dāng)他六歲分化之后,他就再也沒有看到爺爺這樣的表情。
那天家里爆發(fā)了激烈的爭吵,爺爺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一個人呆了一天一夜,等出來之后,一切就都變了。
他不能夠再跟隨爺爺學(xué)習(xí)機(jī)械學(xué),他不能再擁有機(jī)甲玩具,他不能再沐浴在那驕傲自豪的目光下。
而這一切,只因為......他是一個omega。
他一直努力說服自己,壓抑自己,告訴自己這樣的生活也快樂,無憂無慮,吃喝玩樂,以后嫁給好alpha,生一堆孩子,不需要奮斗和努力,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啊。
但這是他想要的生活嗎?
嫁給一個和顧圖南差不多,可能還沒顧圖南優(yōu)秀的alpha,不停地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
唐白從前可以催眠自己,所有的omega都是這么過來的,一向如此,眾人皆是如此。
可是啊......
謝如珩并非如此。
他活得那樣肆意灑脫,野蠻生長,光芒四射,那耀眼的光芒啊,是他為之落淚的存在。
如果這束光不要這樣明亮,他或許就不會看到自己的懦弱,他是被豢養(yǎng)的金絲雀,習(xí)慣了錦衣玉食的安穩(wěn)生活,不安于現(xiàn)狀,卻又害怕風(fēng)險。
他總是這樣退縮懦弱虛偽又愚蠢,如果沒有謝如珩的出現(xiàn),他或許一輩子都會困在這精致的籠中。
可是謝如珩出現(xiàn)了。
謝如珩是他此生最大的變數(shù),就像死水里投進(jìn)一顆星星,漣漪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閃閃發(fā)光的星子照亮了深陷在淤泥中的珠寶。
就像葉子從痛苦的蜷縮中要用力舒展一樣,人也要從不假思索的蒙昧里掙脫,這才是活著。
揮劍刺向敵人的謝如珩再一次在唐白腦海中浮現(xiàn),他的臉上是鮮紅的血,鮮紅到像一團(tuán)永不熄滅的火,刀光劍影間,那雙漆黑的鳳眸無聲地望著他——
如果世界是阻擋的屏障,那就一劍刺過去吧。
如果明知道自己心有不甘,如果明知道自己未來一定會后悔,如果現(xiàn)在一切都來得及,那為什么不去試試呢?
假如每個人都活在一本書里,都有自己的劇情線,那為什么非要按照別人的期待走劇情,這明明是我的人生,所有的悲歡離合、跌宕起伏,都可以由我自己來寫——只要我愿意為此承受代價。
要是我愿意為此付出一切,那我......我為什么不去做一回自己?
唐白抬起了頭,他好像聽到了埋藏在心底的火焰復(fù)燃的聲音,那簇微弱的花苗在無盡的海水中燃燒著,燃燒著,燃燒著,隨時都可能熄滅,燒得他渾身灼痛,燒得他鼻頭酸楚,他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護(hù)住那一小簇火苗不被澆滅,為此他勢必要忍受被烈焰舔舐的痛。
“爺爺,媽媽,如果我被秦浚強/奸了,你們會給我一個巴掌嗎?”
唐母︰“他敢?。?!”
唐爺爺皺眉,“我為什么要打你?”
“為什么不打我呢?是我沒有把我的貞操保護(hù)好,要是我一輩子呆在家里,怎么可能被人侵犯?”
唐母察覺到了唐白字里行間看似綿軟卻咄咄逼人的銳氣,她下意識看向唐爺爺,看到唐爺爺?shù)纳袂槲⒛?/p>
“也不對,貧民窟有些omega即使呆在家里,也會有歹徒破門而入,只要他們心中有惡,不管你身處何方,都無處可逃?!?/p>
唐白輕聲道︰“爺爺,媽媽,你們說omega要保護(hù)好自己,可為什么所有人都要讓omega去保護(hù)好自己呢?”
“那些alpha沒有父母嗎?沒有人告訴他們,不要去侵犯omega嗎?”
“omega和alpha的身體素質(zhì)是天壤之別,遇到強/暴這種事情,我們很難反抗逃跑。防身術(shù)?絕大部分的防身術(shù)在絕對的實力壓制面前根本沒有用處。防狼噴霧?這種東西從包里掏出來需要時間,情急之下我們也許根本無法對準(zhǔn)施暴者的臉?!?/p>
唐白從腰間取下便攜式能源槍,“只有這種武器,才能對alpha造成傷害?!?/p>
“可普通omega根本接觸不到這種武器,不是嗎?”
他將槍靜靜地放在桌上,那是把瓖滿鉆石的槍支,華麗到有些可笑,唐爺爺呼吸一頓,滿是震撼地望著雙眸被淚水浸泡的唐白。
唐白的心里分明有一片汪洋在涌動,可他的雙眸卻只淌出了兩行清淚。
“他們能接觸到的是貞操論,是來自這個社會的二次傷害,他們的父母會責(zé)怪他們自我保護(hù)意識薄弱,卻從沒想過自己有沒有教omega孩子遇到這種情況要怎么辦,他們的丈夫只會將矛頭指向自己的妻子身上,卻不敢審判他們罪惡的同類!”唐白驟然拔高聲調(diào),他漲紅了臉,紅著眼,目光灼灼看向爺爺和母親。
無人回答。
客廳一片寂靜,只有唐白忽然輕下來的軟糯聲音︰“沒關(guān)系,我來?!?/p>
當(dāng)著唐爺爺?shù)拿?,唐白走向了唐爺爺專屬的武器研究室,他站在門口,伸手去觸碰密碼鎖,當(dāng)要輸入密碼時,那只秀氣的手卻像是害怕般躊躇地停在半空。
半晌,唐白顫抖著指尖,緩緩輸入兒時那串?dāng)?shù)字。
然后......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