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團錦簇,瓊花院余下五女紛紛出廳,在廳內(nèi)朝李漸鴻跪伏在地。正中瓊花院夫人一身正服,如同火鸞一般,見李漸鴻入內(nèi),展開袍袖,上前。
“拜見王爺,拜見小王爺。”夫人沈聲道。
“免禮?!?/p>
李漸鴻這才說了句話,威嚴十足。
六女紛紛讓開,李漸鴻讓段嶺上前,坐在主位上,自己則坐在一旁,徐蘭端上茶盤,邱槿奉茶予夫人,夫人再接過茶,放到李漸鴻手邊,李漸鴻先是喝了一口,再隨手遞給段嶺。夫人才為李漸鴻奉茶。
“尋春?!崩顫u鴻說。
“是?!狈蛉舜鸬馈?/p>
段嶺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聽到過這個名字,卻一時間想不大起來,不片刻注意力又被李漸鴻的話岔了開去。
“人叫來了沒有?!崩顫u鴻道。
“邱槿去請過?!睂ご菏冀K低頭注視地面,恬淡答道,“想必今夜是會來的?!?/p>
“還有誰在這院子里頭?”李漸鴻問。
“名喚蔡閆的,與南院家的孩子在邊院里頭聽曲子喝酒?!睂ご河执鸬?,“已派人守住了,該當不會闖進來?!?/p>
“來點吃的?!崩顫u鴻最后說,“小王爺餓了。”
尋春與六女這才一同躬身,退了出去。
段嶺有點不安,只因禮節(jié)實在太隆重了,李漸鴻也不說話,父子倆便這么坐著出了一會兒神,廳內(nèi)熏著檀香,裊裊消散。
不知幾時,李漸鴻在這靜謐中,突然開了口。
“哪天爹要是不在你身邊,你會想不?”
段嶺轉(zhuǎn)過頭,不明所以,看著李漸鴻,李漸鴻也轉(zhuǎn)過頭,怔怔看著段嶺。
“想?!倍螏X說,“你要走了嗎?什么時候?”
這些天里,段嶺總有種強烈的預感,是預感,也是推斷,李漸鴻若要發(fā)兵收覆南方,想必不能帶著自己行軍打仗,更沒空陪他。
李漸鴻嘴角微微一牽,說:“倒也不是,進了辟雍館,你便要在里頭住著,十天半月才回一趟家,舍不得你?!?/p>
李漸鴻伸出手,手指拈著段嶺的面具,將它慢慢地推到段嶺的頭頂上,盯著他的臉看,段嶺也伸出手,把父親的面具推到頭頂。最近他也總在想,去念書,便要住在辟雍館里了,時常舍不得。
李漸鴻一手覆在段嶺臉上,說:“趁著這時,多看看你,去打仗時,躺在帳篷里,便時時記得?!?/p>
段嶺沒說什么,眼睛紅了,明晨辟雍館放榜,順利入選后,下午就要搬進去開始讀書,辟雍館比名堂管得更嚴,每一月才有一次告假,父親雖然只陪伴了他幾個月,但這幾個月里,卻徹底抹去了他從前受過的苦、流過的淚,仿佛那一切為了當下這一刻,都是值得的。
外頭不知何處,響起了笛聲,悠揚婉轉(zhuǎn),猶如靜夜里萬千落花灑在天際,隨風飄揚。
“我聽過這首曲子?!倍螏X詫道。
這正是他從前在名堂外聽過的那首笛曲,只是這一次吹得更柔和更婉轉(zhuǎn)。
“相見歡?!崩顫u鴻注視段嶺明亮的雙眼,喃喃道,“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南唐后主失其國后詞作,人生無常,長留余恨。”
段嶺靠在李漸鴻的懷里,直覺今夜不大尋常,李漸鴻帶他來此處,定不是單純的飲酒作樂,方才根據(jù)他與尋春的對話,知道他們還約了個人。
李漸鴻摸了摸段嶺的頭,低頭嗅他頭發(fā)的干凈氣息,外頭笛聲停了,聽到一聲輕輕的“夫人”,接著腳步聲響。
“王爺。”尋春的聲音說。
“進?!崩顫u鴻說。
廳門打開,丁芝端著點心進來,擺放停當,正是段嶺來上京第一天,丁芝為他準備的吃食,這次卻做得更精致。
“他來了?!睂ご赫f。
“稍后帶他進來?!崩顫u鴻吩咐道。
尋春躬身,正要退出之時,李漸鴻又道:“聚八仙中,蘭、芍、槿、芷、茉、芝、棠、鵑,為何只見六女?”
“回稟王爺?!睂ご捍鸬溃扒靥?、蘇鵑二人已故?!?/p>
李漸鴻神色一動,又問:“什么時候?什么地方?”
“遼國攻破京城那天?!睂ご捍鸬?,“下月十七,便是其祭日?!?/p>
李漸鴻點了點頭,又問:“方才是你在吹笛子?”
“是?!睂ご菏冀K低著眼,李漸鴻不發(fā)一言,許久后,尋春安靜地退了出去。
吃過些許東西,段嶺飽了,李漸鴻便給他戴好面具,讓他坐到屏風后面去。不片刻,外面?zhèn)鱽砟_步聲。
“大王?!迸拥穆曇舻?。
“今夜本不該來?!币纱笫穆曇粼谕忸^說,“夫人選在此時喝酒,莫不是有何人生大事,想與本王相談?”
段嶺一聽到耶律大石的聲音,登時就緊張起來,探出頭朝屏風外看,李漸鴻卻微微一笑,一手按在段嶺腦袋上,將他塞回屏風后頭去,轉(zhuǎn)過頭,朝他做了個“噓”的動作。
外間。
尋春沈靜的聲音答道:“國家大事,哪容得我等置喙?實不相瞞,今日請大王前來,原本是有一位客人,想見見大王?!?/p>
“哦?”耶律大石只發(fā)出了一聲疑問,高大的影子投在窗格上,“哪一位?”
“就在里頭?!睂ご捍鸬溃按笸跻娺^便知?!?/p>
耶律大石十分疑惑,尋春親自上前,推開了門,卻不入內(nèi),耶律大石只是站在院中,臉上帶著酒意,醉眼迷蒙地朝門里看。
李漸鴻倚在屏風外的矮榻上,一腳踏著茶桌,左手手肘擱在屈起的膝前,戴著面具,看也不看耶律大石一眼,喝了口茶,淡淡道:“好久不見了,耶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