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門外坐著個乞丐,郎俊俠看也不看,隨手一彈,碎銀落在乞丐的碗里,“當(dāng)啷當(dāng)啷”地轉(zhuǎn),段嶺好奇地側(cè)頭看那乞丐,被郎俊俠隨手扶正,拍去身上的雪,牽著進去。郎俊俠輕車熟路,轉(zhuǎn)過花廊與中院,到得側(cè)廂內(nèi),沿途聽見叮咚作響的琴聲。
進了偏廳,郎俊俠仿佛松了口氣,說:“坐罷,餓了嗎?”
段嶺搖搖頭,郎俊俠便讓段嶺坐在火爐前的矮案上,單膝跪地,給他脫下裘襖,撣干靴子,解下捂耳帽,盤膝坐在他的面前,擡頭看著他,眼里帶著一點點的溫和之意,藏得那么深,只是一閃而過。
“這是你家嗎?”段嶺疑惑問道。
郎俊俠說:“這處喚瓊花院,暫且住下,過得些時日,再帶你去新家?!?/p>
段嶺始終記得郎俊俠的那句“什么都不要問”,于是一路上很少發(fā)問,把疑問都藏在心里,像一頭不安而警覺的兔子,表面上卻顯得安安靜靜的,反而是郎俊俠會朝他主動解釋。
“冷嗎?”郎俊俠又問,繼而將段嶺冰冷的腳握在他的大手里,搓了幾下,皺眉說:“你體質(zhì)太虛了?!?/p>
“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迸⑶宕嗟穆曇粼诶煽b背后響起。
隨著那聲音,段嶺擡起頭,看到門外出現(xiàn)了一個穿著繡襖的美貌少女,背后跟著兩名丫鬟。
“出門辦點事?!崩煽b頭也不回,解開段嶺的腰帶,又轉(zhuǎn)身打開包袱,取出干衣服讓他換上外袍,抖開袍子時才抽空回頭,看了那女孩一眼。女孩走進房內(nèi),低頭注視段嶺。
段嶺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皺起眉頭,女孩卻先開了口,問:“這是誰?”
段嶺坐直,腦海里翻過那一段話:我是段嶺,我爹叫段晟……
然而還沒出口,郎俊俠便替他答了。
“這是段嶺?!崩煽b朝段嶺說:“這是丁姑娘。”
段嶺按著郎俊俠教他的禮節(jié),朝丁姑娘一抱拳,上下打量她。那女孩名喚丁芝,倒是先笑了,朝著段嶺一福,盈盈笑道:“見過段公子了?!?/p>
“北院那位來過么?”郎俊俠心不在焉地問。
“邊疆軍報,將軍嶺下打成那樣,足足三個月不曾來了。”丁芝在一旁坐下,吩咐婢女:“去取些點心來,給段公子墊墊肚子。”
接著,丁芝又親手提壺,斟了一盞茶,遞到郎俊俠手里,郎俊俠接過,先嘗一口,說:“姜茶,驅(qū)你身上寒氣?!痹龠f給段嶺喝。
一路上,段嶺吃什么喝什么,郎俊俠都會先嘗嘗好吃不好吃,段嶺早已慣了,喝茶時卻見丁芝眼里帶著不明神色,漂亮清澈的雙目微微皺了起來,盯著自己目不轉(zhuǎn)睛地看。
少頃婢女端上點心,都是段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郎俊俠仿佛知道他的做派,又提醒道:“慢點吃,稍后還有晚飯。”
一路上郎俊俠反復(fù)囑咐,無論吃什么,都不可狼吞虎咽,這有悖于段嶺的習(xí)慣,卻不得不聽郎俊俠的,漸漸地也發(fā)覺不會再有人搶他吃食,當(dāng)即拿了一塊糕,握在手里,慢慢地咀嚼。丁芝只是恬靜地坐著,仿佛廳內(nèi)所發(fā)生的任何事,都不與她相干。
直到兩個食盒擺上來時,郎俊俠讓段嶺坐到矮案前,示意他可以吃了,丁芝才接過溫?zé)岬木茐?,跪坐到郎俊俠身邊,給他斟酒。
郎俊俠擡手,手指擋住了酒杯,說:“飲酒誤事?!?/p>
“上月朝貢的涼南大曲。”丁芝說,“不嘗嘗?夫人特意備著,待你回來喝的。”
郎俊俠沒有拒絕,喝了一杯,丁芝再添,郎俊俠又喝了,丁芝添了第三杯,郎俊俠喝完將酒杯翻過來,扣在案上。
郎俊俠喝酒時,段嶺一直眼巴巴地看著。
丁芝要給段嶺斟酒,郎俊俠卻伸出兩指,挾著她的衣袖,不讓她過去。
“不能給他喝酒?!崩煽b說。
丁芝便朝段嶺笑了笑,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段嶺是很想喝一喝酒的,然而對郎俊俠的服從戰(zhàn)勝了對酒的渴望。
段嶺吃著晚餐,心中不住猜測這處是什么地方,郎俊俠與這女孩又是什么關(guān)系?一時間神情閃爍不定,又不住偷瞥郎俊俠與那女孩,只想聽他倆多說說話兒。
時至今日,郎俊俠仍然沒有告訴段嶺,為什么把他帶到這里,丁姑娘知道么?為何她不朝他打聽自己的來歷?
丁姑娘時不時地看段嶺,心里仿佛在盤算,未幾,段嶺放下筷子,她終于開口,段嶺一顆心也隨之提到了嗓子眼。
“這菜合公子胃口么?”丁芝問。
段嶺答道:“從沒吃過,好吃?!?/p>
丁芝便笑了起來,婢女收走了食盒,丁芝說:“這就告退了。”
“去罷?!崩煽b說。
“這次回來,在上京待幾天?”丁芝又問。
“住下就不走了?!崩煽b如是答道。
丁芝的雙眼仿佛亮了起來,微微一笑,朝婢女說:“送大人與段公子去別院?!?/p>
婢女打著燈在前頭走,郎俊俠用自己的狼氅將段嶺裹著,抱他起來,穿過回廊,來到種滿翠竹的別院內(nèi)。段嶺聽見不遠處的另一間房內(nèi)有杯盞摔碎的聲音,接著是男人醉醺醺的喝罵。
“別東張西望?!崩煽b朝段嶺吩咐道,抱著段嶺進了房,扔給跟上來的婢女一句:“不必伺候?!?/p>
婢女躬身告退,房內(nèi)滿是溫和的香氣,不見火盆,卻十分暖和,房外有一煙囪直入地下,冒著地龍生火后生出的煙。
郎俊俠讓段嶺漱口,段嶺已困得不行了,一身單衣,躺在床上,郎俊俠坐在榻旁,說:“明日帶你去逛街?!?/p>
“真的嗎?”段嶺又精神了起來。
郎俊俠說:“我睡去了,就在隔壁房里?!?/p>
段嶺仍拽著郎俊俠的衣袖,有點失望,郎俊俠不明所以,看著段嶺,片刻后明白了——段嶺想讓自己陪他睡。
從離開上梓后,沿途郎俊俠從未與段嶺分開過,朝同食,夜同寢,如今郎俊俠要走,段嶺又忍不住害怕起來。
“那……”郎俊俠微一遲疑,說,“罷了,我陪你?!?/p>
郎俊俠解下單衣,露出赤裸健壯的胸膛,摟著段嶺,段嶺枕在他強健有力的胳膊上,一如來時,眼皮才變得沉重,漸漸入睡。
郎俊俠身上有股好聞的男子肌膚氣味,段嶺儼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外袍、他的身體,仿佛抱著他入睡,自己便不會再做噩夢。這一天里經(jīng)歷了太多事,乃至他的腦子擠滿了無數(shù)繁雜的信息,夢太多,而只有一夜,如何紛呈出現(xiàn),仿佛總是不夠。
后半夜時雪停了,世界靜得不同尋常,無數(shù)夢排山倒海而來,令段嶺不知不覺地醒來,轉(zhuǎn)身時只抱到了溫暖的被窩。
身邊的郎俊俠已不知去向,被中仍殘余著他的體溫,段嶺緊張起來,不知所措,輕手輕腳地下床,推門出去。
隔壁房中透出燈光,段嶺光著腳穿過走廊,踮起腳尖在窗格前看。
房中一片敞亮,半面帷帳低垂,郎俊俠正背對著窗格寬衣解帶。
他的領(lǐng)子直系到喉結(jié)下,此時不緊不慢地解開,將袍帶掛在一旁,衣物一落,登時現(xiàn)出寬闊的背脊、健美的腰線與緊實的臀部。赤裸雄軀一覽無余,線條猶如肌肉瘦削而結(jié)實的戰(zhàn)馬,側(cè)身時那充滿力量感,昂起的雄物清晰可見。
段嶺屏住了呼吸,心臟狂跳,不禁退了一步,碰倒了花架。
“誰?”郎俊俠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