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浮空區(qū)域的邊緣，身后只有大片幽暗的云層，偶有火光閃爍，照亮層層疊疊的虛空，看上去有點孤獨，但樣子又很開心。

他朝他們走了幾步，突然伸手丟了個什么東西過來。白林下意識抬手接住，小明科夫朝他笑，說道：“嘉賓秀的視頻，只此一份。”

他站在大片黑暗的邊緣，朝白林說道：“以后再也不會有人看到這侮辱人的玩意兒了。”

白林低頭看手里的東西，儲存體做得宛如一只很有藝術(shù)性盤旋的蛇，帶著奢靡幽暗的金色，他緊緊握住。

嘉賓秀是個噩夢，可是這么久以后回憶起來，白林腦中只有夏天克制的溫柔和不惜一切的保護。

他抬起頭，朝小明科夫微笑，說道：“超棒的煙花?！?/p>

“白……白林，”灰田說，敬畏地叫出這個名字，仿佛是一個神話傳說中的姓名。

她一身研究員的打扮——她之前上的就是醫(yī)學(xué)專業(yè)，為了還助學(xué)貸款干了全不相關(guān)的活兒，上城有大量這樣的人。

“夏天身體里的東西很麻煩，和神經(jīng)聯(lián)系緊密，還是生物性的，它有生長和控制的本能?！彼f，“它創(chuàng)造的目的就是把人鎖死，本質(zhì)上是無法取出的?！?/p>

“我們可能要進行一次大手術(shù)，不過以前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绷硪晃会t(yī)生說，“畢竟……”

他做了個手勢，白林知道他的意思。

浮金集團和權(quán)貴們的權(quán)力不容置疑，鏈子永遠(yuǎn)是鏈子，整個世界都要困在他們扭曲血腥的欲望之中。

“我們也不知道結(jié)果如何，可能會造成未知的損傷——”醫(yī)生接著說。

白林轉(zhuǎn)頭看夏天，那人沉睡著，像還陷在一個噩夢的尾聲沒有醒來，他湊過去親吻他，這些天他無數(shù)次想親吻他，卻只能克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了。

他聽到幾個抽氣聲，灰田在后面說了句：“我操！”

“那就做吧?！卑琢终f，“如果他醒著，他會說一秒也受不了那根鏈子在身體里了?！?/p>

他們做了那個手術(shù)，去除權(quán)貴們的鎖鏈。

生物植入力量強大，之后夏天一直在睡，負(fù)責(zé)的醫(yī)生說不知何時會醒過來，需要進一步觀察。

不過白林知道他很快會醒的，會張開眼睛，朝他笑，而自己會告訴他事情終于好起來了。他們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

他一直陪著他，看那人一天一天沉睡與恢復(fù)。

夏天睡了一個星期。

在這七天里，浮空之城不斷墜毀，光裸陰沉的天空呈現(xiàn)，天際始終一片毀滅般的隱隱的明亮或暗紅。

第二天氣象控制程序出了問題，陽光并未出現(xiàn)，而是開始下雨。在火光下，鋪天蓋地的雨水沖刷世界，在這片血雨之下，四處可見戰(zhàn)斗和死亡，武器太多，狂歡還在繼續(xù)，上城的人們習(xí)慣于漫長的派對，人們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干什么。

雨越下越大，到第三天已是傾盆而下，把整個世界罩入水的混沌之中?？駳g派對仍在繼續(xù)，上城的殘尸中亮著微光，尖叫和音樂不斷。天際不時有一座浮空城的尸體落地，發(fā)出轟然巨響，在大雨中燒起末路的火光。

到了第四天，雨水漸小，天空和大地之間空闊而幽暗，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上城的殘骸在雨中躺著，人聲也日漸稀少，四處可見尸體。

雨水是第五天停的，天穹陰沉地壓在地面，分不清邊界，浮于空中璀璨的城市在廣袤的黑暗中消失，像被吞食掉一般，天地間空空蕩蕩。黑暗的地面上偶有光線一閃而過，接著又不見了。

第六天，氣象控制程序的混亂趨于停止，陰郁的天空緩緩上升，偶爾能見烏云后隱隱的光亮。傍晚時分，部分地區(qū)云層散去些許，金紅的夕陽灑下，照在荒蕪的地面上，場景神圣，宛如宗教畫里的場景。

到了第七天，太陽出來了。

烏云盡皆散去，碧空如洗，陽光肆無忌憚地灑向大地。

殘余的植物在廢墟中搖擺，藏身于屋子里的人們抬起頭，下城的人驚奇地張大雙眼，第一次看到了陽光。

這些世代生活在燈光下的人討論這場恐怖的墜落，他們都幻想過建筑板上的天堂，也總會談?wù)摲纯?。他們怎么也沒想到上城會從天而降，極盡繁復(fù)華美之能事，可自己已盡數(shù)朽毀了。

世界完整如一。

白林三天后聯(lián)系上了艾利克和韋希。

五輪賽場上的選手大都及時乘坐浮空梭逃離了，他們這種人在逃生避難方面全是頂尖的專業(yè)水準(zhǔn)。

一群人在大雨中逃亡，還卷入到一場神奇的“部落”戰(zhàn)斗中去，在浮金集團墜地的星空巨樓龐大的建筑群中，一班人找到了新狂歡的方法，他們在無盡的房屋、自明燈和廣告牌中戰(zhàn)斗，并且開始給夏天封神。

“想想就刺激?！碧镄×_說。

這位戰(zhàn)神殿前管理員剪短了頭發(fā)，不再總是做出可愛的打扮，口袋中也沒再老是放著情緒控制的藥物。雖然事到如今她已經(jīng)沒了家人——據(jù)說她去找過她哥哥，但沒找到，死太多人了——而且三句話不離怎么殺人，不過看上去再也沒了沮喪與絕望的神態(tài)。

“殺戮秀最后時大部分?jǐn)z像頭失效了，他們斷定夏天死了，”余安說，“還聲稱他是戰(zhàn)神的化身，前來毀滅世界，之后又回到了神位上什么的。上城可不缺這款資料素材。”

“死亡總是讓人神化?！表f希說。

他一身雇傭兵式的裝束，雖然仍舊模樣斯文，但口袋里都裝著武器，亡命之徒的氣質(zhì)偶爾會從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來，對戰(zhàn)斗已經(jīng)相當(dāng)熟練。

“他們覺得他死了也好，”艾利克說，“要是知道他活著，真是……”

他沒說完，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不用想就知道這是怎樣的災(zāi)難。這瘋狂的迷戀是一只饑餓的怪物，會把他完全絞碎。

夏天和白林需要死去。

而接下來，白林想，這場戰(zhàn)神主題派對的余波可能會持續(xù)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