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破曉(2)
上城編過無數(shù)個故事,無論在哪個里,這都是要結束的時刻了——該死的死去,應該活著的活下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結局。
一座座城市拖著火焰的尾跡向下墜落,河流沖天而起,樓房大片倒塌,火焰如水一般四散迸裂,舔舐吞噬層層疊疊的大樓、公路和廣告牌。
主賽場攝像頭大量失聯(lián),雅克夫斯基看到夏天從爆炸的大樓上與無數(shù)蟲尸一起墜下,接著圖像陷入黑暗,他仿佛落入永夜之中。
浮空城上,派對正是瘋狂的時刻,所有的武器化為一串串代碼四處流傳。這座天堂之城中居住著無數(shù)血腥、殘缺又瘋狂的靈魂,毫無自制,陷入狂喜、欲望、憤怒,又或是瘋狂的責任感中。
浮金集團、冰山私保、防衛(wèi)部……所有的武器庫全部開放,在戰(zhàn)神之火燃燒的地方,每個殺戮的信徒都擁有了隨便殺死別人的能力。
此刻,信徒們正進入血腥狂歡的高潮,和夏天與白林失聯(lián)只讓人們更加瘋狂,整個世界都隨著戰(zhàn)神一起墜入地獄。
賽場粉碎的時刻,雅克夫斯基坐在虛空沙龍黑暗的角落里,他可以離開,沒人關心,也沒人再需要他的意見了。他只是不知道能去哪。
導演視野在前方流轉(zhuǎn),他看到無數(shù)火光在上城精美的高樓大廈中綻放,幾個世紀的派對后,上城根子里的隱疾終于完全爆發(fā),權貴們經(jīng)歷過一番激烈的波折——爭吵、無法理解或漠不關心——有的死去了,還有些則離開此地。
他們有足夠的資源逃離混亂,天知道幾百年里一些家族積累了多少財富。雅克夫斯基不知道他們離開后會干什么,又如何生活。他們從不知如何生活,可又不想死去。
小明科夫先生離去前——他看上去絕對是想干什么大事——朝衛(wèi)星墨說,“戰(zhàn)神才是上城唯一祭拜的神明”,他是對的。
頹敗無可挽回,世界只剩下戰(zhàn)神的秩序。
最優(yōu)秀的建設者或程序員全都參與了毀滅,他們總歸是某個部門的終身合同工,最短的合同也是五十年起算,他們沒有未來,自然不會在意現(xiàn)在。
比如田小羅,她的合同是從防衛(wèi)部轉(zhuǎn)來的,到死都不會……雅克夫斯基突然想,田小羅呢?
他迅速抬手去搜索攝像頭——眼前盡是可怕的畫面,殺戮秀的粉絲們從來充滿了血腥的想像力——一邊給她打電話。
電話不通。他動用所有的權限去查,想著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怎么想似乎都不太好。
他從沒好好照看過她。他做不到。
雖然她是他的寶貝小妹,曾總是跟在他后面跑來跑去,滿腦子古怪的主意,但他已不記得他們從何時起不再講話了。
他們都是孤立自己的高手。
接著他找到了,她在家。吉光區(qū)的陽光鎮(zhèn)公寓。
雅克夫斯基一眼掃到有一伙年輕人正合計著來場大規(guī)模轟炸,他把酒瓶一丟,退出擬真設備,抓起救生包,沖出他已經(jīng)混跡了近一個月的房間,朝外面跑去。
外面是無盡燃燒的火焰,所有人都在狂歡,上城并不了解死亡與危機。
而他很久沒跑了,也再也沒有急切過。在無盡的疲憊之中,他感到最后一絲他鮮活時的欲望。
他跳上車子,沖上街道,浮空的城池正在一座座墜落,有安全協(xié)議,大部分的墜落甚至是輕緩的,像能挽救什么。
從下城看上去一定很壯觀——天際燒了起來,仙境般的城市尖叫著落下。那里的人大概知道如何逃難,而上城可不在乎,他們正在狂歡,無數(shù)人大叫和大笑,放著音樂,沉浸在血與火的狂迷之中。
下城的人很快就發(fā)現(xiàn)落下來的是一片蛆蟲滋生,徹底朽壞的腐土。
在空虛而殘缺的和平中,信奉著冷酷和血腥神祇的時代。痛苦總是會導致狂信,比迷幻藥更加強大,令信徒們把幻景中的世界——一個戰(zhàn)神主宰的世界——不惜一切帶到世間。
雅克夫斯基手忙腳亂設定了目的地——田小羅的地址一直在程序里,雖然從未用過。他試圖回憶起上一次和她說話是什么時候,但一點也想不起來。
大概因為他不知道能和她說什么,向她承認他做過什么,或是聽她哭訴,說她又做過什么。
生活充滿了無力和絕望,你一天天沉淪,對一切感到羞愧,于是一個字也不想說。不過沒關系,世界充滿了這樣的沉默者,酒精和藥物可以幫他們屏蔽痛苦,科技讓現(xiàn)實生活從此消失。
他曾發(fā)誓等到有時間自己會去看她,一定會去,到時他會和她好好談談,盡一個兄長的責任。
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最后的時刻了。
車子一路狂飆過去,雅克夫斯基視線的角落仍然亮著虛擬視野,像已是他肢體的一部分。
攝像頭閃動一下,恢復了轉(zhuǎn)播,他正看到白林開著浮空梭一路向上沖,摧毀所有他穿過的場地。
在看到的一瞬間就意識到他想干嘛——太遠了,白林不可能趕在夏天落地之前趕到他身邊,索性把整片大地毀掉。
他周圍,無數(shù)承重梁碎裂,重力同時撕碎大片的隧道和樓房,這片地獄不知吞噬過多少殺戮秀選手,但這次這一個大概它就是吞不下去了。
這兩個人總在互相交談,交換的眼神中有無限的言語,情感的深度難以衡量。但都是這個歌舞升平,又冷漠血腥世界的食糧。
車子在田小羅住的地方停下,雅克夫斯基始終有她家的進入權限,卻從沒來過。
他推門走進去,一邊取下虛擬終端,丟在地上。無所不在的死亡消失了,他看到他妹妹的客廳,這里亂七八糟,全是電子產(chǎn)品,日子像是隨便時對付一下。
接著他看到了她。
她坐在臥室的一角,穿著件印著星星皺巴巴的睡衣,周圍懸著無數(shù)屏幕,不斷調(diào)整,輸入數(shù)據(jù),光影變動,像一場盛大的交響樂。
她眼神專注,在無數(shù)的任務窗口中顯得放松而自信,像她很小的時候那樣。但不再是那個時代了,即使她模樣仍舊甜美,可眼中全是毀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