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可心里還是不安。
好景不長,半夜,我被外面的騷亂驚醒。
只見火光隱隱從山下冒出來,廝殺聲傳十里。
我暗叫糟糕,匆忙套上衣服。
少年也穿好了,一臉謹(jǐn)慎,拉著我往山下跑。
沒走幾步,濃重的血腥味與焦臭味已經(jīng)充滿了鼻腔。
我頭一次見這樣慘烈的場景,臉色煞白,腿腳都軟了。
少年雖然也是害怕,可還是鎮(zhèn)定地踢開一截?cái)嘀c我小心翼翼地循著上山的路往下找。
借著月光,我能看得清,死去的那些人多半是中原服飾的,心里就更沈。
想必白衣教還是占了上風(fēng)吧。
原本郁郁蔥蔥的松林都著了火,我們在其中穿梭,躲避還在打斗的人。
黑夜中,我轉(zhuǎn)頭,看到少年緊緊閉著嘴巴,臉色平靜。
可攥著我的手的掌心,卻是冰涼的,全是汗,還有一點(diǎn)顫抖。
“這也算是同生共死了吧?”
“別胡說!”少年瞪著我怒道:“老子還沒活夠,吉人自有天相懂不懂!”
我閉嘴,有點(diǎn)無奈地看他暴跳,隱隱有點(diǎn)高興。
同齡人一直在欺負(fù)我,此時(shí)有人真的關(guān)心我,就算真的死了,我也覺得開心。
好不容易找到了父親他們,他們還在浴血奮戰(zhàn)。
兩邊廝殺地難舍難分。
少年把我推到一旁,囑咐道:“千萬別出去,你不會武功只能送死?!?/p>
自己跳出來,清嘯一聲,從腰間拔出一柄長劍,沖入戰(zhàn)場。
我就這樣看著不斷有人倒下,血肉飛濺。
尸體高高地拋起,有些甚至打到我身上。
我害怕極了。
我還能看到父親,臉猙獰著,一刀劈開了一個(gè)人,鮮血濺了一頭一臉。
這不是我認(rèn)識的人,我惶恐地想。
原來人狠起來,也這樣可怕。
不知過了多久,廝殺聲小了,周圍全是低低的呼痛與呻吟聲,我躲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只聽到有人高聲道:“中原武林,不過如此!”
一個(gè)蒼老的聲音回道:“無恥妖魔,染指中原卻是妄想!今日中原正道,定與你這魔教一決生死!”
那人放肆狂笑:“有什么招數(shù)盡管使出來,小爺怕你不成!”
不過幾招,那老者就敗于他收下,那人指頭一動,就捏碎了老人的喉嚨。
“今日,這兒就是你們的埋身之所!”
我頭腦一陣暈眩,加上四周極重的血腥味,一陣惡心,再也忍不住嘔吐起來。
那人一驚:“是誰?”身形一動,竟是鬼魅一般出現(xiàn)在我眼前,拎著我的腰帶把我拽出死人堆。
“呵,我以為是什么縮頭烏龜,原來是個(gè)毛也沒長齊的小娃娃。”
我驚恐地瞪大眼,在半空瑟瑟發(fā)抖,嚇得說不出話。他一身鮮血,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像地獄修羅重現(xiàn)人間,可怖至極。
“放……放開他!”少年帶著痛楚的聲音傳來。
那人咋舌:“你算老幾?”少年飛身而上,被他一腳踹開。
我只聽見他一聲慘呼,就再也沒了聲息,驚恐之下,我簡直不能動,哇地哭了出來。
那人輕蔑地掃我一眼,隨手把我扔在地上,道:“孬種?!?/p>
我羞愧欲死,雖然黑暗中不知還有何人看到我這樣,我只怕父親能看到我,真是恨不得去撞墻。
“下一個(gè),誰?”男人放肆地挑釁。
“讓我,會一會閣下?!蔽衣牭礁赣H迎戰(zhàn),連忙爬起身。
只見父親倒拖的刀上滿是鮮血,走路有些蹣跚,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傷勢,肯定是敵不過他的。
我左右打量一番,只見一柄長劍就在腳邊,心里有了主意,便悄悄拿起他,一點(diǎn)點(diǎn)爬著,靠近那人身旁。
他與父親交手之極,我用盡渾身氣力,握著刀用力跳起,把刀看向他。
男人一手持劍擋住身前攻勢,隨時(shí)察覺身后殺機(jī),卻招式已老,難以躲避,只能側(cè)身一滾,避開要害,刀尖從他正臉滑過,他頓時(shí)一臉鮮血,皮開肉綻。
男人一抹臉上的血,對我獰笑道:“臭小子,等我收拾了這個(gè)老的,看我不活剮了你!”招式更狠,刀刀見血,父親本就在下風(fēng),漸漸招架不住,被男人抓住一個(gè)破綻,就往胸口扎進(jìn)去。
我大驚,再也不顧其他,直接撲到男人身上,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不肯放手,大喊:“爹!快走!快走?。 ?/p>
男人被我壞了好事,怒氣沖天,掰我的手臂,我卻絲毫不動,他一時(shí)間也無法掙開,把刀反手一松,就往我腰間砍落。
我只覺一陣劇痛,在昏死過去的一瞬,我仿佛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只道這一次肯定是死定了,死是這樣的痛,怪不得有人寧肯賴活著,也不肯死。
我沒想到,還能活。
睜開眼的一剎那,我以為這是地獄,地獄也有陽光嗎?
一只略涼的手掌搭上我的額頭,試了試后,又摸了脈。
接著有人把我抱起來,捏開嘴唇灌藥。
我努力想睜開眼,可眼皮如同灌了鉛,怎樣也不聽使喚。
喂完藥,又有人用溫毛巾給我擦拭了身體。
腰疼得好像斷開了,我張開嘴,忍不住痛呼出聲。
“主子,他醒了!”一個(gè)聲音嘶啞的少年驚喜道。
一個(gè)人匆匆走過來,重新把脈,聲音清潤:“沒事了。這小子命大,死人坑里也能活著?!?/p>
“主子,你要帶他走?”
“我救了他,他的命就是我的。就算我不帶他走,他也得乖乖跟我走不是?”
另一個(gè)低低笑了,繼續(xù)為我擦身。
“那些人也狠心,這么個(gè)小孩子,我都看到他們把他往死人里扔,怎樣說也還有一口氣呢,怎么能這樣?”
“荊衣,你話太多了?!?/p>
“主子,我只是覺得這孩子可憐?!?/p>
“可憐?有哪個(gè)人不是可憐的?我倒是覺得死過一次沒什么不好?!?/p>
“唉?!鄙倌甑偷鸵粐@,也不再多說。
我聽了這話,心中一陣寒意,難道……他們竟是沒查看過我的生死,就要埋了不成?
我實(shí)在不敢往下想,父親會對我如此絕情,畢竟,我死,也是為他而死,他怎能對我見死不救!何況我們是親生父子!
傷好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個(gè)身穿青金長袍的男人。
他不過二十出頭,人長得很俊,笑時(shí)眉梢眼角,有一股說不出的風(fēng)情。
他坐在床前,慢條斯理地說:“卓瑯,是你父親把你丟在死人堆里,你信還是不信?”
我心里一寒,搖頭。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⒍旧胁皇匙?,他居然真的舍得把你丟在那兒,自己逃命?!?/p>
他眼神暗沈地看著我,強(qiáng)迫我擡起頭。
“你被拋棄了。”
我拼命搖頭。
他冷笑:“江湖傳言,卓家長子為救父親死于亂刀之下,引為一樁美談,你們卓府此時(shí)此刻恐怕正做著白公事,孝子俠少的匾額都擺了一院子,怎么,你非得親眼看到才死心?”
第二日,他居然真的帶我往茶樓走了一遭,連說書人都知道卓家大少爺是個(gè)英雄少年,把那日我救父的場景添油加醋說了一番,夸得天花亂墜。
我越聽,那寒意就一寸一寸漫上胸口,一陣撕裂的鉆心疼痛讓我潰不成句,趴在桌子上痛哭起來。
我仍是不懂,為何父親要如此對我。
到底他與母親有怎樣的深仇大恨,才要把怨氣都撒在兒子身上,連兒子為自己死了也不能原諒。
男人把我摟在懷里,輕輕拍我的背,幫我擦干臉上的淚,柔聲道:“我救了你,那你的命可就是我的了,以后是生是死,都由我說了算?!?/p>
男人的懷抱很溫暖,我才一擁有,就有些留戀。
我仰起頭,對男人一字一句道:“我要跟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