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宴那晚,劉昶同她已將話說絕,她以為按他的性子,自然只可能再來陰的,不會明著來受冷臉,不想今日竟如此古怪。但她沒琢磨出什么來,只好吩咐靈芝:“叫人飼養(yǎng)著吧,東宮殿下賞的東西,敢隨便扔么?”
靈芝無言,默默叫人將籠子拎起來,帶回帳中。
宋宜病剛好全,又受了日曬,下午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如何也不肯再從帳中出來,靈芝瞧得有些怕,問:“縣主可是當真哪里不舒服?”
“你這問的什么話?”宋宜白她一眼,“叫別人聽去了還說我托大不肯賞面子,今兒來的人,有幾個我敢不給面子的?”
靈芝認錯,“奴婢失言,那奴婢去回潘公公一聲,請個太醫(yī)來瞧瞧?”
本來就只是兩三日功夫,又在京郊,隨行御醫(yī)只帶了一兩位,請起來也麻煩,宋宜擺擺手,“讓我躺會兒便罷。”
靈芝應下,要退去外面,宋宜又道:“靈芝,我這心里頭總不踏實,總覺得沒好事?!?/p>
靈芝寬慰道:“獵場上,禁軍多著呢,巡防嚴密,不比外頭,縣主安心?!?/p>
這股子不踏實持續(xù)了好一會子,宋宜半醒半夢,被魘住好幾次,額上汗珠一直細密沒斷過。靈芝瞧得心驚,試探問:“縣主又做那個夢了?”
雪地紅梅,焦急的夫人,風塵仆仆歸來的大將,與一樽碎玉。
這夢宋宜這幾年反反復復地夢見了多次,宋嘉平尋了好些人來看過,各種法子都試過,也總不見好,隔一段時間便會夢見一次。她問過宋嘉平數(shù)次,他都只說:“沒這回事。那玉是外頭尋的,雖然只有一半,但料子甚好,便帶回來了,不過是你夢里的場景,哪能當真?”
她問了幾次,宋嘉平以相同的托辭答了幾次,她也就信以為真了??扇缃瘢@玉……她忽地想起來,這玉已不在她手上了,她問靈芝:“當日罰沒的東西呢?”
“奴婢回府后聽聞,當日圣上賞賜一下,王爺不在府上,世子也不好再說什么。按規(guī)矩,如今應在戶部,或許早花出去了也不定?!?/p>
宋宜思索了好一會,問:“靈芝,儀門那處枯井,是哪一年填平的?”
靈芝一怔,儀門處確實有處枯井,但時日已久,她比宋宜大上幾歲,當時還算記事,但宋宜那會年紀很小,按理不應記得此事,她猶豫了下,老實答道:“得有十多年了吧,聽說有婢子跳井摔沒了,夫人說晦氣,王爺便命人填了?!?/p>
宋宜琢磨了下,那夢很短,又模糊得緊,她旁的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時走路說話還算順溜,起碼已是兩三歲的光景了,于是吩咐道:“回去記得問問,十一年到十五年這幾年間,哪幾年冬日里我爹在帝京沒去外頭的?!?/p>
“不過是個夢罷了,縣主何必記掛?”靈芝替她斟了杯茶,扶她起來喝了。
宋宜醒了神,才道:“每次夢見這事,醒來便要心悸好半日,我總覺得這不是什么好兆頭。以前覺著這事是小事,我爹也沒放在心上,就算了,但我現(xiàn)在總覺得奇怪,查查放心?!?/p>
靈芝應下,又伺候她歇下了。待晚間,燕帝親自設宴,不能托辭不去,才將宋宜叫了起來。
宋宜梳整完畢到的時候,大家都已到齊了,她自覺慚愧,捧了杯酒說要賠罪,燕帝今兒高興,免了她這遭,“今日難得盡興,不講虛禮?!?/p>
她倒是討了個好,但那股不踏實的感覺又強了幾分,席間賠著笑,楞是沒心情進半點食。
宴到一半,燕帝說乏了,先走一步,讓在座盡興,晚點命潘成賞東西,人人有份。他既開了口,宋宜自然不好先走,只好干坐著看眾人行酒令,劉盈過來拉她,她也回絕了,“你也少喝些,一會子醉了,不比府上方便?!?/p>
劉盈沖她癟癟嘴,“你就是規(guī)矩多,老這么端著干嘛?”
宋宜沒來由地一笑。
劉盈只覺莫名其妙,又端著酒杯去同她那群堂兄弟玩樂去了,“懶得搭理你?!?/p>
等到宴差不多散了,她坐久了,渾身不舒服,靈芝扶著她回了帳中,重新替她煮了新茶,她飲完一杯,口干舌燥之感不再,才覺得渾身舒坦了些。
靈芝伺候她梳洗完畢,問:“縣主現(xiàn)在歇著還是待會兒再睡?”
“再坐會兒吧?!?/p>
聽她如此說,靈芝回道:“那奴婢先去把圣上的賞賜領回來。陛下歇下了,潘公公才得了空命大家伙自個兒去領呢,說是東西太多,御前人手不夠。聽說大家伙都排著隊等著開眼界呢,奴婢早些去,也好早去早回。”
宋宜擺手讓她去了,這才細細回想起來那個夢,從她兩三歲到四五歲這幾年,禍事不多,她爹應當大部分時間都在帝京,幷未在外頭。而能讓她娘親如此慌張的差事,想來必是大事。
她正仔細琢磨著這幾年帝京之中的大事,只是時日久遠,她也回想不出什么眉目來,眼皮倒是越來越沉,到最后竟似要闔上了,腦袋一下子往下一栽。她覺得有些奇怪,平素雖歇下得要比今日早些,但斷不至于如此困乏,她環(huán)顧了一圈帳內(nèi),靈芝不在,那股子不安在此刻到了極致。
她迫自己清醒了幾分,迷迷糊糊地強撐著到了門口,她方一掀簾,門口站著兩人,面色森然,沖她道:“已到宵禁時刻,還請縣主注意安全,無事不得外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