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聽到少年毫不猶豫的回絕,蒔音第一反應是平和。
因為在她的設想中,裴時榿本來就不是一個這么容易偃旗息鼓的人。
然而過了幾秒鐘,她又忽然覺得不對勁。
咦咦咦,就算不肯休戰(zhàn),他這么生氣做什么?
自己主動示好求和,他難道不應該感到十分高興,幷表現(xiàn)出“我就知道你是個弱鶏”的得意神情,同時孤傲地冷嗤一聲:“算你識相?!?/p>
——這樣才對嗎?
為什么反而橫眉豎眼,一副尊嚴受到了侮辱的模樣?
這憤怒來的毫無道理可言。
女生擰眉思考了一會兒。
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感覺自己仿佛觸到了所謂的荒唐真相。
她試探性地問,
“你覺得鑄劍為犁不好嗎?”
“呵,你要是真這么冥頑不靈,小爺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
——她就知道。
要不是怕節(jié)外生枝,導致事態(tài)變得更加不可收拾,蒔音真想把現(xiàn)代漢語詞典砸到他臉上,讓他大聲朗讀出上面的釋義。
鑄劍為犁:銷熔武器以制造務農工具。
意思是要和平不要戰(zhàn)爭。
然而這個文盲理解成了揮劍砍犁也未可知。
她心累地嘆了口氣,
“我終于知道,每次柯南和他的同學一起出去破案時,是什么樣的感受了?!?/p>
那就是硬生生把一部正經刑偵劇,扭轉成大耳朵圖圖和熊出沒的畫風啊。
原來知識面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交流起來真的會像情景喜劇。
少年蹙起眉頭,
“喂,你鬼鬼祟祟地又在罵我什么?”
“沒罵你,我只是覺得你的赤子之心難能可貴,令人感動?!?/p>
——真是感動,這么難的詞,居然沒讀成“鬼鬼崇崇”。
“你哼哼唧唧的裝老鼠呢,要說話能不能大點聲?!?/p>
“......我是說,既然你不愿意鑄劍為犁,那我們就,化—敵—為—友怎么樣?”
特意拖長的重音。
蒔音就不信了,這么簡單的詞,他還能聽不懂。
“化敵為友?”
男生的神情略微有些錯愕,果然是聽明白了。
但聽明白之后,反而表現(xiàn)出了更大的戒備,一雙狐貍眼警惕地盯著她,
“一下子喊打喊殺,一下子又要化敵為友,蒔音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戲?”
蒔音:.......這他媽是什么神仙碰瓷手段哦?
她也懶得繼續(xù)和這個文盲掰扯,反正也是浪費時間。
深一口氣平靜下心情,就把手上的A四紙放在桌子中央,直接省略掉原本計劃好的所有寒暄鋪墊環(huán)節(jié)。
然后指著上面的條款,強行“步入正軌”,
“既然你也覺得我的提議值得考慮,那我們就來進行和解儀式吧?!?/p>
“什么什么儀式?本大爺考慮什么了?”
“和解儀式的流程很簡單,首先反思自我,然后寬恕他人,最后達成協(xié)議。不過我們不需要弄的那么正規(guī),反思就不用了,隨便回顧一下,心里有個數(shù)就好?!?/p>
“......你他媽是在跟我說話?”
“我把我們這段時間犯的錯誤都記列了出來,你看看這些條款,確認一下有沒有疏漏?!?/p>
“......”
裴時榿完全鶏同鴨講,心情十分暴躁,渾身散發(fā)著一股低氣壓,幾乎就要拍桌子走人了。
但是出于好奇心理,還是勉為其難地順著她的手指看向那張寫滿了字的A四紙。
——老子就看看她到底要搞什么鬼。
只見剪裁工整的白紙上,被一條筆直的熒光線一分為二,兩邊各列著句型相似的眾多條目。
右邊是這么寫的:
1. 蒔音不應該指桑罵槐詛咒裴時榿。
2. 蒔音不應該用食鹽水惡作劇裴時榿。
3. 蒔音不應該趁裴時榿睡著時候把他的鞋帶剪斷。
......
左邊則是:
1.裴時榿不應該攛掇大家投蒔音當體委。
2. 裴時榿不應該明目張膽地剪蒔音的皮筋。
3. 裴時榿不應該像個變態(tài)狂一樣時刻監(jiān)視蒔音不讓她上課吃零食。
......
右邊總共十七條,左邊一共十八條。
看來還是裴時榿造的孽比較多。
然而少年完全偏離了重點,瞇起眼睛,咬牙切齒,
“你他媽居然還趁我睡著時把我的鞋帶給剪了?”
難怪那天打籃球打的好好的,忽然一只鞋子就飛了出去。
要不是體育館的休息室里有他的備用球鞋,迷妹們的盲目崇拜估計又要使一中校園估計流傳起新的時尚。
“哇塞,裴時榿今天居然一只鞋沒系鞋帶,好帥好時尚有個性哦?!?/p>
......
“但那也是因為之前你先無緣無故地剪了我的......等等,我們現(xiàn)在要討論的不是這些?!?/p>
蒔音點了點白紙的最下方,
“重點是你看這里,如果同意的話,我們就可以正式進行和解了?!?/p>
——白紙最下方,用加粗的記號筆寫了一長串注釋。
“總而言之,蒔音因為頭腦發(fā)熱,一時沖動,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內,做了很多不妥當?shù)呐e動,干擾了裴時榿同學的正常生活,在此,蒔音向裴時榿同學正式道歉,希望雙方能化干戈為玉帛,還彼此一個平和、健康的學習環(huán)境?!?/p>
底下畫了一道橫線,橫線上還專門換成熒光筆簽了名:蒔音。
......
裴時榿一怔,微微抬起視線。
女生正安靜地看著他,杏眼黑白分明,真誠而善意,一點都沒有在開玩笑的意思。
“我不是惡作劇,我是真的覺得自己之前的行為不太理智,不僅給你,也給我自己和周圍的同學帶來了很大的困擾,繼續(xù)鬧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所以才希望能和你化敵為友。”
她瞅了瞅他,又道,
“你也千萬別誤會我寫成這樣是在諷刺你。只是我覺得,如果單純就寫我的‘罪行’,反而有一種看不起你的感覺,所以才坦坦蕩蕩地把雙方的錯誤都一起列出來了,完全——完全沒有跟你抬杠的意思。”
“你要是同意的話,咱們就這樣走個儀式,雖然看上去有點幼稚,但最起碼不是空口無憑。日后就算再發(fā)生矛盾,也絕不翻舊賬,你覺得怎么樣?”
怎么樣?
那當然好了。
認真說起來,蒔音是裴時榿長這么大,遇見的最難纏的一個“對手”。
因為她既不像是那些皮糙肉厚的漢子們,可以打一架靠武力解決。
也不像是那些唧唧歪歪,糾纏不休的女孩子們,說幾句狠話丟幾個眼神就會自尊受挫,哭著跑開。
她的精神強大而堅韌,不管被怎么捉弄,都不會哭哭啼啼委屈羞惱,反而還能鎮(zhèn)定自若地扭轉尷尬。
她的手段刁鉆而狡猾,知道明面上力量懸殊,就靠智力取勝,趁人不備時狠狠咬上一口,睚眥必報,絕不手軟。
和蒔音斗智斗勇這么久,向來沒吃過虧的裴時榿,也沒在她手上討到任何好處。
基本上是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