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祀回頭看了展慈一眼,沒有解釋,自顧自接著剛才繼續(xù)說:
“要我說這些流言還挺好的,越可怕越?jīng)]有人敢惦記,血修這種東西,說是我們我們就認了,至于后來是不是真的有人拿血做什么,的確和我們沒有關系,那個藥王教也是,我只是近期聯(lián)系要了個天諭而已……當?shù)厝瞬桓覝惤沧匀粵]有人能欺負的了我們……私下,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打探侯爺和展家人的消息……”
空間里少了火焰空蕩蕩的,封祀一張口就帶著回聲,他輕描淡寫地敘說歷史、敘說著上一代人的恩怨糾葛,聽得每一個人心里都發(fā)涼。
“終于……在……在多少年來著,康熙四十六年?!狈忪霅汉莺莸乜粗勾?。
“康熙四十六年,大鵬和蓁蓁三歲。昆侖山脈動蕩,安寧的爸爸媽媽以身殉封印,把祖巫徹底壓制,我?guī)е齻€孩子和其他族人,重回白石山。”展慈幽幽地說。
“是的……是的……你們?nèi)褐谱嫖琢恕狈忪霐肯旅奸g的躁郁,低聲重復。
“不提烈山和祖巫千百年來不死不休的宿怨,畢竟在小侯爺體內(nèi)的祖巫失去控制以前,大家對彼此的身份都不知情。但我只想問,侯爺冒死送您出宮……讓您去白石山,你去哪了?整整一個月,小侯爺給您準備了最快的馬,身手最厲害的親衛(wèi),您卻杳無音信。小侯爺獨自留在京城孤立無援時,您在哪兒?您貪生怕死,四年不歸……封家人險些慘遭屠門時,您又在哪兒?當年小侯爺怎樣對您,怎樣對展家的人?”
封祀說到情緒激動時,狠狠地吸了口氣,眼里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樣盡消,只剩下無邊的冷。
“我是個晚輩,是個后來者,之前您和小侯爺相處是什么光景,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是我聽侯府的老嬤嬤說過。可惜……樹倒猢猻散,不說小侯爺一腔熱血深情付諸東流,他拿真心付明月,奈何、奈何……四年后,最最讓我覺得不值的是……您竟然還帶回來兩個孩子?!僅僅過去四年,小侯爺杳無音信,您堂而皇之帶回來了兩個三歲多的小孩!我等在白石山下,遠遠地看到了你們的小馬車,咿呀學語的小孩子,還有一個婦人!一家人好不快樂!我心里當然恨!殺掉你們我自然有能力也不敢的,小侯爺這些年的經(jīng)營和犧牲不就是為了保全您嗎?但按照小侯爺說的待您如親人、時刻保護著您和您的……孩子,恕我做不到!”
展慈面色慘白跪倒在地,封祀說完最后一句時,就連站在旁邊扶著他手臂的展蓁蓁都默默收起了手臂。
一滴兩滴眼淚從封祀眼睛里趟出,室內(nèi)一片死寂。
“我找了小侯爺很多年,多到我都快忘了多少年了,一邊努力興盛封家,一邊找人,最后終于在昆侖山找到了封印中的小侯爺,我要救他出來有什么錯?藥王教的確手段不光彩,但是相傳只有他們能搞到天諭……想我小侯爺一生并未做任何壞事,哪怕是身體被祖巫控制,也是自己遠遠躲開了去,你們卻……”
展慈嘴唇輕輕頜動,喉頭上下起伏,目光暗淡,閉嘴不語。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窒息的沉默時,一個陌生的男聲混合著女聲說起話來,聲音在陌生的空間回蕩。
先說話的是男聲:“康熙三十九年三月,大哥下山闖蕩,定居在京城。同年九月入了宮。十二月大宴認識了個朋友,回信告訴我們,他有了新名字,寓意很好,山下的朋友也待他很好?!?/p>
女聲附和道,“康熙四十二年,家里接到信聽說大哥和他的摯友出事了,你匆匆忙忙趕車去京城接人,讓我?guī)е謇锏娜硕愕絼e處,這一接就是一年沒有回來。我們都好擔心……”
男聲像是在回答女聲的問題:“大哥的那位朋友把大哥急急忙忙送出京城,大哥不肯走,堅持要等那個小侯爺跟他匯合……大哥說,小侯爺答應他,在京城外等他五日,若五日沒有出來,就先離開。大哥每天等在距離城門十里的位置,一連幾日不吃不喝,這樣一等就是三個月……”
女聲:“也是命苦,這段我是知道的。第一個月你們就遇到了官兵,小侯爺給大哥留下的人手和馬車都折在那里了……”
男聲:“大哥那時才發(fā)現(xiàn)他有了小侯爺?shù)墓侨?。他更不肯走了……期間他聽說這個小侯爺從宗族里選了個后代,大哥心灰意冷。以為小侯爺背棄了兩人的約定,打算自己留在京城。當時消息不通,我們無錢無權(quán),除了小侯爺接了個人回侯府是個給侯府送菜的大叔說的,其他重要的事什么都打聽不出來。后來皇上又封鎖消息……直到這對娃娃出生,為了孩子的安全,大哥才被我用破馬車拉著離開?!?/p>
女聲:“昆侖異動,安寧剛剛蘇醒……車馬不便,從白石山到這里來回將近一年的路程,我們本來百年前就在這里鎮(zhèn)守,現(xiàn)在又匆忙趕了回來。這一待又是兩年多,我們不能離開,最后只好看讓大哥帶著安寧和那兩個孩子一起走。展家總得有人留在這里看護封印,這是我們的選擇。”
男聲嘆了口氣:“這次見面,嚇了一跳,安寧都成大小伙子了。看來沉睡對他而言沒有太多的后遺癥……”
女聲帶著些微的笑意:“他還找到了人陪,我一路看著他們,放心許多。”
展慈抬起頭震驚地看著從黑暗中慢慢走出的穿著長袍的兩個人,他們身后還跟著背著展安寧的愛德華。
展大鵬和凱厄斯連忙起身幫助愛德華把昏睡過去的展安寧平放在了地上。
“這是……大寧子怎么了?”展大鵬焦急地問。
“他有些毒液……過敏……”愛德華小聲說,看起來很不好意思,“剛才我們一路走過來,遇到了安寧的父母,他們已經(jīng)給安寧看過了,說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哥,我們回來了。”穿著長袍的男人向前走了兩步,停在了展慈身體前方不遠處,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哥……你怎么把自己的身體糟蹋成這幅樣子。”
展慈不說話,眼睛通紅。
而封祀早已被這一連串的反轉(zhuǎn)弄得云山霧繞,他剛才的痛意和恨意隨著這一男一女的到來像是一朵被狂風吹散的烏云,分分鐘消散開去。只剩下深深地疑惑……
展慈的弟弟和弟媳、展安寧真正的爸爸媽媽——展老二和阿靜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空間里,打破了所有平靜。
展老二上前一揮衣袖,一陣微風拂過,展慈鬢角的冰霜和嘴上的胡子消散得一干二凈,整個人除了面容依舊憔悴,看起來年輕了20歲不止。
“你何苦這樣對待自己?!闭估隙钌顕@了口氣。
“我從不知道,我們一直對付的是封家的人……燕綏被我們親手關在了里面……”展慈輕聲說。
“不全是,其實當時情況混亂,后來我和阿靜才知道,祖巫是自己自動進封印的,我們只是在不知情時加固了而已……”展老二深沉地說,順手扶起了自己的大哥,“那個被祖巫附身的人大概覺得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力量,就自己來了……我其實還挺佩服他的膽識的……”
“大哥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小侯爺?shù)氖隆麄冎g更多的是造化弄人和陰差陽錯……”阿靜給展蓁蓁使了個眼色,蓁蓁假裝沒有看到,阿靜寵溺地嘆了口氣,伸出手指虛空點了點,再低下身,扶起了暗自崩潰的封祀。
阿靜補充說:“不過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為了你家小侯爺,受苦了……”
封祀迷茫地抬頭看了眼面前的女士,臉上還帶著剛才撕心裂肺痛苦的眼淚,又轉(zhuǎn)過頭看了眼挑著眉毛的展蓁蓁展大小姐,一臉無措,剛才的要以死相諫、猙獰邪佞的模樣蕩然無存,看起來像一只發(fā)現(xiàn)自己的咬錯人了的大狼狗。
展大鵬見展安寧無事便回到了凱厄斯身邊,路過封祀時表情復雜,最后伸出手拍了拍這位老哥的肩膀,一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模樣。
“……”展蓁蓁轉(zhuǎn)過身,走到了阿靜身邊,半鞠躬叫了聲“伯母”。
封祀大腦當機,一直直勾勾又無措地看著展蓁蓁,見展蓁蓁叫人,也轉(zhuǎn)向扶起自己的人,木吶吶地跟著喊了聲“伯母”。
“噗?!卑㈧o笑出聲,沒有應。
展蓁蓁豎挑起眉毛,小聲怒喝:“你亂喊什么呢?!”
“嫡小姐……”封祀傻呆呆地看著展蓁蓁叫出聲。
展蓁蓁徹底無語了,翻了白眼,沒有再理這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家伙,都什么年代了,還侯爺、嫡小姐的,雷不雷?這種分分鐘穿到了古代言情劇里的稱呼真的很適合被警察叔叔抓走進行為期一年消除封建殘余的思想教育。
封祀一改剛才的模樣,竟然又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展慈的身旁,眼睛通紅,眼看著就要來個五體投地的認錯。被眼疾手快的展慈一把攔下,“你沒有錯。”展慈抓住這個崩潰的上百歲的小伙子,拍了拍他的背,封祀十分沒有出息地哭出了聲。
眾人一片唏噓,緩緩回過神的展慈抓住二弟問道:“小于呢?還有……燕綏呢?”
展老二轉(zhuǎn)過身,指著墻壁一點道:“小于在幫我們解決大麻煩……我和阿靜耽誤這么久才來也是剛才在觀察小于,他發(fā)現(xiàn)了我們都忽略的一件事……不得不說大哥啊……咱家小于的確是最有天分那個……我和阿靜在這里這么久都參不透的事情,他剛才就發(fā)現(xiàn)了……等他解決完那個祖宗留下的烈山陣,他和你的小侯爺他們就都能出來了……”
展慈沉默片刻,目光忽而一亮:“你是說……”
展老二點點頭,贊賞道:“從古至今,無論共工、四岳還是蚩尤氏都沒有參透的事情就是以命抵命、同歸于盡換來的太平從來都不是最好的選擇,他們選擇在和其他祖巫相斗中消逝于天道,烈山還在重蹈他們的覆轍,卻只有小于最為通透,明白有些事情,化解遠比消滅來得更徹底,更……和諧?!?/p>
“宜疏不宜堵……”展慈輕輕嘆口氣,“他打算打破所有的禁制,直接釋放祖巫?”
“我覺得是?!闭估隙f。
“光打破烈山法陣?我怎么感覺他在盤算更大的事情?!闭勾簌i果然很理解自己的兒子。
“天諭。”展慈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