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樂水跑的實在太快,林半夏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他一溜煙的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他當即愣在了原地,呆呆的看了眼自己手里無用武之處的晾衣桿,又看了眼身后的房間,戲曲的聲音還在吟唱,正唱到“兒的父修正道跨鶴西走,為娘我被閻君就地府來收……”
林半夏思量片刻,轉過身踏入了房內,緩步走到了臥室門前,朝著里面望去。老太太還躺在那搖椅上,貓咪溫馴的趴在她的胸口,發(fā)出饜足的叫聲,林半夏正在想著要不要再進去看看,肩膀便被人輕輕的拍了一下。
他微微一愣,隨即回過頭來,竟是看到一個熟悉的人——李穌站在他的身后,一臉詫異的看著他。
“你怎么在這兒?”兩人異口同聲的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季樂水說是看見宋輕羅被兩個人挾持到了這棟樓里來?!绷职胂臎Q定先解釋,“我們怕他出事,就想著過來看看?!?/p>
李穌哦了一聲:“我和他來這里處理一點東西?!彼Φ溃皠偛拍莻€叫著跑出去的是你朋友?嚇了我一跳呢?!?/p>
“嗯?!痹谠幃惖膽騽÷暲铮瑑扇嗽谶M行著平靜的對話,氣氛一時間有些詭異,但林半夏渾然不覺,“屋子里那個……是……怎么回事?”
李穌道:“一個小小的嘗試?!?/p>
他說著,走到了客廳的柜子前,不知從哪里掏出了一張紅色的布,然后在林半夏震驚的眼神里,將其中一個骨灰罐里的骨灰,倒在了紅布上頭。
林半夏訝異道:“你在做什么?”
李穌頭也不回:“等著?!?/p>
林半夏便看到他把剩下的骨灰罐里的骨灰,倒在了空著的罐子里,在骨灰倒入的瞬間,屋子里的戲曲聲,瞬間停止了。林半夏還未來得及疑惑,便發(fā)現他右邊客廳的窗戶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她站在窗前,探出身體,朝著窗外打量。
林半夏瞪大了眼睛,他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場景,似乎和季樂水描述的相差無幾。
果然,女人很快有了動作,她緩緩的推開了窗,爬到窗臺之上,接著,便縱身一躍——
一個多月前季樂水描述的場景,再次呈現在了林半夏視線里,這一次,林半夏總算是反應過來,他受驚般的后退了幾步,驚魂未定的叫了聲我靠。
李穌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現在是在害怕?”
林半夏:“這不挺嚇人的嗎?”
李穌:“……”
林半夏:“0.0她跳下去了呢?!?/p>
李穌陷入沉默,臥室里的場景,他也是看到了的,那個場景比跳樓恐怖百倍,可林半夏,卻一點反應都沒給,甚至還重新回到了屋子里。
“到底怎么回事???”林半夏捂著自己撲通撲通直跳的胸口,默默的離那個窗戶遠了點。
李穌深深的看了林半夏一眼,長嘆一聲,語氣里充滿了遺憾的味道,他道:“說來話長……”
林半夏:“那你慢慢說。”
李穌說:“看到這個骨灰罐了吧?有沒有覺得哪里不一樣?”他說著,把臺子上的骨灰罐取了下來。
林半夏仔細看了看,又和旁邊的對比了一下,恍然道:“好像要大一些?!?/p>
“是啊,大一些?!崩罘d說,“之前宋輕羅說,你們這個小區(qū)里,可能不止你家門牌號唯一一件異端之物,我還以為他弄錯了,沒想到是真的。”他噗噗的把罐子里的骨灰重新倒回了正常大小的骨灰罐里,又把紅布里的骨灰倒在了這個略大一些的罐子中,幾乎是同時,屋子里的戲曲聲再次響了起來。
“因為懷疑屋子里的東西出了問題,我們就過來檢查了一下,發(fā)現有問題的是這個骨灰罐?!崩罘d笑著說,“只要把人的骨灰放進去,就會不停的重復那個人死前的一幕,并且伴隨著一些異常的景象,比如窗戶會打開,臥室里會傳出音樂等等。”
林半夏愣住了,他看了看掛在柜子上的三張遺照,奇道:“所以我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是這三個死掉的人其中一個的經歷。”
“沒錯。”李穌說,“不過雖然大致搞明白了骨灰罐的情況,但還缺乏一些詳實的數據,比如這些畫面會多久重復一次,為什么你和你朋友會看到兩種不同的畫面,明明只有一個骨灰罐在起作用——”
林半夏恍然驚覺:“對啊,為什么我和季樂水看到的不一樣?”
“這,就說來話長了。”李穌嘆氣,因為是晚上,他沒有戴口罩也沒有戴墨鏡,站在黑暗里,淡粉色的瞳孔里透出憂愁的味道,“你要在這里聽嗎?”
林半夏想了想:“我們先下去吧,有點擔心我朋友?!?/p>
李穌說:“這個倒不用擔心,宋輕羅和我搭檔在樓下,應該剛好堵住他了?!?/p>
兩人正說著,卻聽到外面?zhèn)鱽砹艘宦曤娞荻_说竭_的響聲,隨后是匆忙的腳步聲,林半夏扭頭,在門外看到了氣喘吁吁的季樂水和他身后的兩個人。
“沒事吧?”宋輕羅就是其中之一,他看向林半夏,輕聲問道。
“沒事?!绷职胂男χ卮?。
“不如我們下去再說?”李穌攤手道,“在這里說,氣氛好像也不太合適。”
“也行。”林半夏點點頭。
接著李穌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了一個新罐子,把那個稍微大一點的骨灰罐里的骨灰放到了他手里的新罐子里,幾乎是倒出骨灰的剎那,屋子里的戲曲聲也停了,只余下一屋的寂靜。李穌小心翼翼的把稍大的骨灰罐用那張紅布包裹起來,輕輕的放進了他搭檔隨身帶著的黑色箱子里。
林半夏這才見到李穌口中的搭檔,借著并不明亮的手機光線,林半夏勉強看清了這個搭檔被絡腮胡遮掩的幾乎看不清楚五官的臉。這人高鼻闊目,眼窩深陷,一雙碧綠的眼睛不善的盯著林半夏,一看就不是亞洲人的長相。雖然下巴上長著夸張的絡腮胡,但隱約能看出他的長相其實很不錯,倒是和他旁邊李穌那精致的長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盯著人家看到底是不太禮貌,林半夏瞅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季樂水這會兒還有點沒緩過來,神情懨懨的垂著腦袋。林半夏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順便把李穌剛才說的事,簡單的描述了一遍,總結陳詞后,就是既沒有死人也沒有鬼,讓他不要那么怕。
季樂水流下了悲傷的淚水,說他寧愿面對十個彪形大漢,也不想面對一個阿飄,彪形大漢還有警察叔叔可以幫忙,他能拿阿飄怎辦啊。
林半夏聽的笑了起來。
李穌和他的搭檔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將骨灰罐重新擺放整齊,又在遺照前上了幾炷香,道了聲叨擾,才和林半夏他們一起下樓走人。
天色挺晚了,季樂水之前打算去買鹵菜和林半夏喝一壺的計劃徹底流產,兩人本來打算就這么回去,李穌卻笑瞇瞇的提議一起去吃夜宵。
“這么晚了,會不會不安全啊?!奔緲匪悬c慫。
“有什么不安全的?!崩罘d說,“半夏剛才不是還好奇屋子里發(fā)生了什么嗎?這個故事可有點長哦,不如一邊走咱們一邊說?”
林半夏對那個故事還挺感興趣,于是同意了:“去也可以,樂水,你要不要自己先回去休息?”
“不要——”季樂水連忙拒絕了,“我要和你們在一起?!彼F在可不敢一人回去。
于是最后,五個人便一齊朝著隔壁小區(qū)的燒烤店去了。
過去的路上,李穌告訴了林半夏,那個有些漫長的故事。
“房主是個男人,有個漂亮的女兒?!崩罘d的聲音很好聽,輕輕柔柔,倒是和宋輕羅的語氣有幾分相似,“女兒喜歡上了另外一個姑娘,你知道,這種事情,對于一些想法傳統的家長來說,是很難理解的?!?/p>
林半夏靜靜的聽著。
“兩個姑娘鬧了很久,最后還是被拆散了,女兒舍不得父親傷心,嫁給了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她心愛的姑娘,在她結婚不久后,便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跳樓自殺了?!崩罘d說,“女兒知道消息后,痛不欲生,可這只是劫難的開始而已,她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那個男人經常對她使用暴力,將她打的面目全非……好在,她有一個愛她的祖母?!?/p>
林半夏道:“就是那個,老太太?”
“沒錯?!崩罘d說,“祖母看見自己的孫女活的這樣痛苦,也愧疚了起來,覺得自己當時沒能阻止她的父親,便想著將她接到自己這里,再幫著她離開那個男人……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被激怒的男人,砍掉了女兒的頭,她的頭同她心愛的人死去的方式一樣,從高高的窗戶墜落,咕嚕嚕的滾了好遠。這事情當時鬧的很大,好多人都看見了她的腦袋,男人被判了重刑,一切也徹底沒了挽回的余地?!崩罘d說到這里,本想點根煙,可煙都含到了嘴里,卻被一旁的搭檔伸手扯了過去,李穌想說什么,看見了自家搭檔那不善的目光,被迫服了軟,訕訕道,“不抽了不抽了……后來啊,祖母也死了,據說是病死的,在家里死了好幾天都沒被人發(fā)現,等人察覺的時候,臉已經被貓啃了大半,不過她在死前,都不肯原諒女孩的父親,那父親后來回來辦了喪事,就再也沒有露面了。”
林半夏道:“可是,為什么我和季樂水會看到兩個姑娘,死去時不同的畫面?”他剛提完問題,便猛地想到了什么,恍然道,“莫非那個骨灰罐里——”
“聰明?!崩罘d笑了起來,“聽說那個男人在失去女兒和母親后,非常的后悔,又私下里和女兒喜歡的人的家屬聯系了,當然,這些都是小道消息,沒有明確的證據證明,不過骨灰罐上面掛著的遺像,倒可以佐證?!?/p>
我們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至少可以不分離——絕望的故事里,至少還存留了那么一絲悲哀的浪漫。
“房主把兩個骨灰罐供養(yǎng)在了屋子里,掛了三張遺像,大約也是想要給內心尋找一些慰藉,可惜運氣似乎不太好,放兩人骨灰的骨灰罐出了些問題?!崩罘d說,“我找到的信息里,房主精神狀態(tài)也很差,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你們曾經看見的畫面。不過根據我們目前的實驗,這種畫面也并非常有,需要一定的幾率才會出現。當然,概率具體多大,還需要進一步的調查。”
林半夏心想他和季樂水的運氣,也真是不怎么樣。
故事說完,他們也到了燒烤店里。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不過因為是周六的緣故,燒烤店里還是有不少客人。
幾人找了個位置,開始點菜。
李穌說道:“不過話說回來,我是不是忘了介紹,這位是我的搭檔,李鄴?!?/p>
李鄴沒說話,沖著林半夏微微點了點頭。
林半夏好奇道:“你不是中國人?”
“俄羅斯人?!崩罘d笑著拍拍李鄴的肩膀,“是條好漢!”
李鄴面無表情的看了李穌一眼。
李穌攤手:“他這人就是很無趣,和宋輕羅一個樣子,嘖嘖嘖?!?/p>
宋輕羅冷冷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p>
這兩人的長相和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吸引了周圍一些好奇的目光,他們兩人顯然早就習慣了,一個笑嘻嘻的說笑話,一個已經開始自顧自的倒酒。
李鄴倒了三杯,卻把李穌面前的杯子空著,李穌用手敲了敲空空的玻璃杯:“怎么,差別對待?。俊?/p>
李鄴給了他一個不咸不淡的眼神。
李穌道:“就一杯,死不了的。”
李鄴叫道:“老板,來兩瓶白酒,度數最高的那種?!?/p>
雖然林半夏他們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李穌已經經驗豐富,連忙道:“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計較——以茶代酒,以茶代酒總行了吧!”
李鄴扯了一下嘴角,那滿是絡腮胡的臉,也看不出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在笑。
李穌碎碎念道:“你真是比我爸還難纏。”
李鄴冷笑:“我不介意你叫我爹?!?/p>
李穌:“……”
林半夏津津有味的看著兩人斗嘴,倒是宋輕羅見慣了兩人斗嘴的場景,不耐煩了起來,說:“你們兩個吃東西前能不能先去洗個手?剛抓完骨灰罐,就這么往嘴里塞?”
李穌正想反駁,就被李鄴拎小雞似得拎了起來,委委屈屈的洗手去了。
林半夏看了覺得好笑,說:“他們關系很好吧?”
宋輕羅道:“嗯,李鄴是李穌從俄羅斯撿回來的。”
林半夏笑道:“人還能撿回來?”
宋輕羅點點頭。
這邊季樂水趁著幾人說話的功夫已經把菜點好了,宋輕羅看了一眼菜單,又加了幾百串肉才下了單,他道:“怎么你和季樂水也跑過來了?”
林半夏解釋,“季樂水說看見你被兩個人挾持進了那棟樓,我還以為你被綁架了呢。”
季樂水悲傷道:“這不是以為大佬被奇怪的人挾持了嗎?你那個叫李鄴的朋友壯的像頭熊……”
林半夏笑出了聲。
“宋輕羅,你怎么確定那棟樓里面有其他東西的?”林半夏好奇道。
宋輕羅慢慢的剝著毛豆,吃了一顆后,才說:“你還記得你和季樂水在那扇窗戶里看到的情形嗎?”
林半夏和季樂水同時點頭。
季樂水有點迷糊:“那不是我們住的地方造成的幻覺嗎?”
“不是?!彼屋p羅說,“我根據你的描述,理了一下時間線,發(fā)現那個窗戶里出現的場景,在門牌號產生影響之前?!?/p>
林半夏一愣。
宋輕羅繼續(xù)道:“1303門牌號,通常會在宿主入住一周到半個月的時間里能夠對宿主的精神產生污染,具體時間,要看宿主的精神狀態(tài)。產生影響之后,宿主會根據自己的情況,將內心的恐懼實體化,住的人越多,實體化的內容越豐富,甚至可以產生獨立的空間,將宿主困在里面。”他修長的指尖撚開了又一枚毛豆,放在唇邊,潔白的牙齒輕輕咬下,“季樂水看見窗戶的時候,還沒有在屋子里看見什么恐怖的東西,也沒有要搬出去的想法,所以,他在窗戶那兒看見有人跳樓,不是正常的情況,因此我懷疑,那層樓房里,還有點別的什么?!?/p>
林半夏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沒想搬出去也看到了?!?/p>
“嗯?!彼屋p羅道,“那天晚上過去,就是想再確認一下?!?/p>
他們剛聊到這里,便看到李鄴和李穌兩人回來了。
正巧剛才點的燒烤也上來了,李穌捏起一串牛肉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含糊的問宋輕羅什么時候過去,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狀似無意的看了林半夏一眼。
“盡快吧?!彼屋p羅道。
林半夏雖然想問宋輕羅要哪兒,但他覺得自己好像和宋輕羅的關系也沒那么好,索□□了聲,低下頭和季樂水一起吃東西。
宋輕羅和李鄴李穌顯然是熟識,就是他們間的氣氛很奇怪,李鄴基本上不說話,李穌笑瞇瞇的和宋輕羅說著有的沒的,宋輕羅愛理不理,最后反倒是林半夏和李穌聊了起來。得知了李穌和李鄴是很多年的搭檔,李鄴是個俄羅斯人,中文挺好,不過應付不了太復雜的話,可以用方言罵他,反正他也聽不懂。
李穌正在說,李鄴就吐出了三個字:“龜兒子——”
李穌:“哦,這三個字不行,我經常罵他,他已經學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