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半夏安穩(wěn)的在臥室里度過了一夜。這是平靜的一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第二天,他精神充沛的起了床,洗漱完畢準備去上班的時候給季樂水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一直沒有人接,林半夏心里正浮起擔憂,就聽到那頭傳來輕輕的一聲“喂”,是季樂水的聲音。
聽到季樂水接了電話,林半夏松了一口氣,說:“早上好,昨天晚上睡的怎么樣?”
“不錯?!币膊恢朗遣皇切盘柌缓?,季樂水的聲音聽起來模模糊糊的。
林半夏道:“那我今天先上班,明天再把你的行李送過來。”
“好?!奔緲匪?。
林半夏道:“怎么聲音聽起來有點沒精神?”
“沒有?!奔緲匪?,“我挺好,你去吧,行李暫時不用給我送來了?!?/p>
林半夏還想說什么,電話卻已經(jīng)掛斷了。
成年人的悲哀之處便在于此,無論遇到了多么崩潰的事,班該上還是得上。林半夏的工作性質有點特殊,是和殯儀館打交道的。但他又不隸屬于殯儀館,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處理一些事故里面損毀嚴重的尸體。跳樓之類摔的殘破的尸體已經(jīng)司空見慣,最慘的是一些交通事故里遭遇重創(chuàng)的尸體,運氣不好,幾乎是用鏟子一坨坨的鏟起來,全尸什么的就別指望了。
因為這特殊的工作性質,林半夏工作強度不高,有活的時候就做事,沒活的時候還是很清閑。不過能干這一行的人實在是不多,大多數(shù)人都是干不了兩三個月就受不了了。林半夏在其中是個異類,他已經(jīng)在這行干了兩年了,從大學畢業(yè)之后就一直沒換過工作,畢竟這工作除了嚇人一點,福利待遇還是很不錯的。
今天林半夏運氣不錯,從上班開始一直沒遇到什么事,他心里記掛著季樂水,心情也輕松不起來。
自從早晨接了他一個電話之后,季樂水就失蹤了。微信不回,電話不接,后面電話直接打不通了。
林半夏坐在辦公室愁的厲害,心想下班了一定要過去看看。
林半夏同事劉西是個熱情心腸的人,瞧見他少有的露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好奇道:“唷,半夏,今天怎么了,怎么愁的這么厲害?”
林半夏說:“沒什么事?!?/p>
“這看起來不像沒事的樣子啊。”劉西說,“你看你這眉頭,都要皺成一坨了?!彼麥愡^來,笑嘻嘻道,“況且今天閑著沒什么事兒~”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后的同事拍了一巴掌,那人怒道:“劉西,你快給我閉嘴吧,不知道啥話不能說嗎?”
劉西嘟囔:“哪有那么靈啊?!?/p>
干他們這行的,有個忌諱,就是不能說自己閑,一說閑準出事兒,屢試不爽。這個劉西是新來的,才干了不到三個月,對這些東西向來不太放在心上。
就在劉西的話說出口,還不到半個小時,辦公室的電話就響了。
另外一個同事接完電話,瞪了劉西一眼,沒好氣道:“看吧,來活兒了?!?/p>
劉西啊了一聲,有點苦惱的撓了撓頭:“這也太靈了吧?。。 ?/p>
林半夏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半個小時之前,他們城邊的高速路上,出了一起大型的交通事故,一輛裝滿了鋼材的大貨車突然剎車失控,在高速路上橫沖直撞,情況極其慘烈。有好幾輛大貨車附近的小車都遭了秧,其中最為嚴重的一輛直接被側翻的大貨車壓倒在了下面。
小車直接扁了,里面的人估計也兇多吉少,這會兒把他叫過去,就是打算迅速的處理掉事故現(xiàn)場,避免在高速路上出現(xiàn)連鎖反應。
林半夏他們一行人換上了工作服,坐在前往事故現(xiàn)場的車上。
車里的氣氛十分安靜,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說實話,雖然是干這行的,但是遇到這種事故,看見因為意外喪生的人,沒人的心情會好得起來。
林半夏最后看了一次手機,此時是晚上六點半,季樂水依舊沒有給他回消息。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將手機塞進了衣服口袋深處。
一個小時后,林半夏和幾個同事一起到達了事故現(xiàn)場。
此時警隊已經(jīng)趕到了,開始組織吊車將大貨車拉起,然后消防人員開始切割已經(jīng)被壓的扁扁的小轎車。
林半夏他們拿著工具在旁邊等著,剛才幾輛120已經(jīng)把還有呼吸的傷員救走了,他們沒有等這輛小轎車里的傷者,因為誰心里都明白,這么嚴重的事故,根本毫無生還的可能性。
眼前的小轎車已經(jīng)幾乎被壓成了平面,當車頂被切割之后,露出了里面模糊一片的乘客。
看不清楚有幾個人,只能勉強從衣物里辨識出,至少有三四個。
劉西嘴里念著阿彌陀佛,小心翼翼的開始清理尸體,林半夏戴上了口罩,垂著眸子也開始工作。
濃郁的血腥味透過了口罩浸入了他們的鼻腔,林半夏聽到耳邊傳來了悲傷的哭嚎,他扭過頭,看見了自己身后軟倒了一個女人,似乎是小轎車里死去人的家屬,這會兒正被幾人勉強的攙扶著,已經(jīng)哭成了一個淚人。
“好可憐啊?!眲⑽餍÷暤泥洁熘?,“都成這個樣子,估計分都分不開……”
林半夏說:“別說了?!?/p>
劉西道:“唉,真的是讓人看著難受。”
林半夏又噓了一聲,劉西嘆了口氣后,才悻悻的住了口。
這種時候,最好別說話,因為無論說什么,悲傷過度的家屬都不可能聽進去,反倒是會讓他們更加的難過。
林半夏一邊把尸體放入裹尸袋,一邊聽到旁邊的警察小聲的討論著案情。
原來是一家?guī)卓谌顺鰜砺糜危_了兩輛車,妻子在前面躲過了車禍,而男人孩子和老人在后面,沒能幸免于難。妻子在車禍發(fā)生后急忙停下車回來了,可誰知一回來,就看見被壓扁的小車。
眼睜睜的看著一家人就這樣沒了,換誰都受不了。
鑒于尸體的情況,林半夏他們沒敢讓受害者多看,而是迅速的裝車打算運到殯儀館處理。
尸體剛上了車,卻被哭的一塌糊涂的女人攔住了,她趴在車上不肯讓車走,絕望的嚎啕著說要見他們一面。
警察本來還想勸一勸,見她態(tài)度堅決,只好也同意了。
林半夏和劉西坐在車里,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讓她看了可能不太好,然而女人死活不肯妥協(xié),于是只好打開了車門。
女人哭叫著,近乎手腳并用的趴到了車上,她抖著手,一個一個的扯開了裹尸袋,看見了里面不成人形的尸體。因為過度的擠壓,尸體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這要是尋常人,看了估計都得當場嘔吐,估計因為太過悲傷的緣故,女人伸手抱起了一具,嘴里哭喊著什么。
林半夏站的比較近,隱隱約約的聽見女人在喊:“都怪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你們——”他心里有些奇怪女人為什么會這么喊,莫非是女人非要出來玩?才出了事故?
“就剩她一個人了,好慘啊。”劉西又開始感嘆。
林半夏看向女人,有點奇怪:“就剩她一個了?那個人是誰???”
劉西說:“什么?誰?”
林半夏有些敏感的仔細看了看女人身后,重重的抿了唇,含糊道:“沒事,好像是我看錯了?!?/p>
他哪有看錯,女人身后大概一米左右的地方,背對著他們站著一個身穿黑色長裙的人,那人和女人高矮胖瘦都差不多,靜靜的立在她的身后,像個影子似得。這會兒高速封路,只有警察和工作人員上的來,這個黑衣女人的存在頓時變得奇怪了起來。然而女人周圍的人好像都沒有意識到這個人存在,全在自顧自的做著自己的工作。
女人哭完了,被警察從車里扶了出來,一瘸一拐的上了警車,而那個站在她身后的黑衣女人,跟隨著他們的動作,也進了警車里。在她坐進警車的時候,林半夏看見了女人的臉,心里微微的驚了一下。這個黑衣女人竟然和家屬出事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只是臉色慘白如紙,瞳孔也是森然的白。她好像一個木偶,女人走一步,她便走一步,不知是不是林半夏的錯覺,他總感覺兩人間的距離,好像越來越近了……
“半夏,你在看什么呢?”劉西奇怪的看著林半夏。
“沒什么?!绷职胂氖栈亓搜凵?,若無其事的看了眼手機,“我們先走吧?!笔O碌耐滦枰謇硪幌卢F(xiàn)場的痕跡,盡快幫助警察恢復交通。
“走?!眲⑽靼l(fā)動了汽車。
兩人載著尸體,朝著殯儀館的方向去了。
坐在車里,林半夏有些心不在焉。
旁邊的劉西心情也不大好,從懷里抽出一根煙遞給了林半夏,林半夏搖了搖頭,謝絕了。
劉西便自顧自的點了一根,狠狠的吸上一口,道:“想什么呢?”
“想家里的事。”林半夏說,“我室友好像中邪了?!?/p>
劉西說:“中邪?”
林半夏想了想,把他們小區(qū)的情況給劉西解釋了一下,劉西聽完以后直瞪眼,說你認真的嗎?這平時工作就這么刺激了,還住在更刺激的地方,正常人誰都受不了啊。他說完一通話,見林半夏半垂著眼睛,試探性道:“不過好像你不太怕這些東西啊?!?/p>
林半夏慢吞吞道:“其實……我也不是不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