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輕羅顯然早已習慣李穌這模樣,坐在旁邊用刀叉姿態(tài)優(yōu)雅的吃著牛排,似乎沒什么興趣喝酒。
“他就是個酒鬼?!彼屋p羅見林半夏一臉愕然,冷淡的解釋,“在李鄴成年之前,都這個樣子?!?/p>
“李鄴成年之后呢?”林半夏道,“他突然醒悟了?”
“不。”宋輕羅無情道,“他打不過李鄴了,喝酒就要挨打——被揍了幾次,放棄了?!?/p>
林半夏:“……”這和他想的幸福場景好像差的有點大啊,怎么感覺充滿了現(xiàn)實的殘酷氣息。
晚上的酒館,熱鬧了許多,昏暗的燈光下,人們盡情的豪飲。謝爾蓋點的牛排實在太大塊,林半夏勉勉強強的塞進了肚子里,感覺食物已經(jīng)到了喉嚨口,連口水都不敢再喝。
宋輕羅倒是游刃有余,吃完了牛排之后,也開始喝酒。
林半夏道:“你胸口的傷沒事嗎?”
“沒事?!彼屋p羅遞給他一杯,“不來一杯?”
林半夏搖頭:“喝不下了,再喝就吐了……”
宋輕羅久違的露出一個笑容。
空氣里彌漫著酒的氣息,并不讓人覺得討厭,反倒是給了人一種虛幻的溫暖,空掉的酒瓶漸漸擺滿了整張桌子,李穌眼中的清明漸漸退去,和謝爾蓋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宋輕羅也不管他們兩個,坐在旁邊和林半夏聊天吃東西,竟然十分和諧。
李鄴不在,林半夏算是見識到了李穌那夸張的酒量,他們從晚上九點喝到了凌晨三點,直到酒館打烊了,幾個人才醉醺醺的往回走。回去的路上,林半夏見到了好幾個倒在路邊的酒鬼,看起來在這里喝的酩酊大醉,已經(jīng)是常態(tài)。
林半夏和宋輕羅走后頭,看見李穌和謝爾蓋兩個人在前面搖搖晃晃,然而他們在路過一群充滿了酒氣的小年輕時,謝爾蓋似乎和其中一人的身體撞了一下。
如果沒喝醉,這估計最差也就是互相瞪一眼,可是對于喝醉了的人來說,這一下,簡直就像是引爆了炸彈的引線。
林半夏走在后頭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群人打在了一起。
“打起來了!!”林半夏剛叫完,扭過頭,看見宋輕羅慢悠悠的挽起了袖子。
林半夏瞬間傻眼了。
宋輕羅看了他一眼:“你去嗎?”
林半夏:“去……吧……”
于是他就去了。
小年輕六七個人,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謝爾蓋和李穌同他們算是打的有來有回,等宋輕羅和林半夏加入戰(zhàn)場,情形就一邊倒了。林半夏不但是第一次出國,還是第一次在國外和人打架,有點放不開,倒是李穌,一拳一個小朋友,那狠辣的模樣,和他精致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至于宋輕羅,就更別提了,他其實不是在打人,而是在防止李穌被人揍,這一場下來,李穌和謝爾蓋完勝,地上躺了一片。
四人這才停下,互相看了看,全都哈哈大笑起來,李穌正樂呵呢,聽到街角傳來一聲吼叫,幾人扭頭看去,竟是看到了穿著警服的警察,于是趕緊轉(zhuǎn)身就跑。
一路沒敢歇氣,四人跑回了家里,李穌拍拍林半夏的肩膀,說這就是最正宗的俄羅斯的夜晚。
林半夏小聲道:“最正宗在你身后呢。”
李穌說:“???”
李鄴冷冷的聲音傳來:“你喝酒了?”
李鄴燦爛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他僵硬的轉(zhuǎn)過頭,看到了瞇著眼睛,神情不妙的李鄴,用拇指和食指謹慎的比出一段距離:“就那么一小杯。”
李鄴說:“多少?”
李穌:“三杯?!?/p>
李鄴:“多少?”
李穌:“……三瓶?!?/p>
李鄴沒說話,伸手把李穌拎了起來,像拎一袋米那樣把他拎走了。謝爾蓋在旁邊茫然四望,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宋輕羅則很是冷靜的對著林半夏道了句:“不管他們兩個,我們?nèi)ニX?!?/p>
于是他們?nèi)齻€便心大的去睡覺了——至于李穌怎么樣了,李鄴總不能把他弄死吧,林半夏如此想,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希望李穌在自己的支票兌現(xiàn)前,都好好的活著。
林半夏痛痛快快的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瞧見李穌已經(jīng)回來,坐在客廳沙發(fā)上一副已經(jīng)死了的表情,李鄴在旁邊用俄語打電話,聽起來像是在和人爭辯什么。
“早上好?!绷职胂拇蛄藗€招呼。
“早上好。”李穌抬起了眼皮。
“后天上午回國內(nèi)?!彼屋p羅也正巧出來,見到林半夏道了句,“有什么想買的可以今天買?!?/p>
林半夏誠懇道:“沒錢,買不起?!?/p>
宋輕羅說:“報酬應該過兩天才會到賬,要不要我先借你一點?!?/p>
林半夏奇道:“你有錢可以借我?”
宋輕羅冷靜的表示:“現(xiàn)在有,過兩天就不一定了?!?/p>
“你的錢呢?”林半夏覺得這件事比那些異端之物要讓人不解多了,按理說宋輕羅做了這么多年危險的工作,再怎么樣也該是身價千萬,但他為何過的如此拮據(jù)??這簡直讓人想不明白。
誰知林半夏一問出口,李穌就忍不住笑了起來,直到被宋輕羅不咸不淡的瞪了一眼,他才勉強息聲,給嘴巴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買東西了?!彼屋p羅給了不算答案的答案。
“買東西?買什么東西?”林半夏更奇怪,“什么能這么貴,也沒看見你有房子啊?!?/p>
李穌憋笑憋的滿臉通紅,一副迫不及待馬上就要開始講故事的表情。
宋輕羅陰陰的撇了他一眼,沒有回答林半夏的問題,突然溫聲道:“不是三瓶,是十三瓶。”
李穌:“……”
坐在旁邊的李鄴掀起眼皮瞅了李穌一眼,李穌臉上的紅色馬上褪去,變的慘白慘白的,簡直像川劇變臉似得,他訥訥的笑著,卑微的解釋:“我昨天真沒有喝十三瓶,宋輕羅開玩笑呢,大家都知道他最喜歡開玩笑了?!?/p>
宋輕羅:“呵?!?/p>
李穌咬碎的牙往肚子里咽,心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林半夏也好,宋輕羅也把,都他媽是記仇的王八蛋。
結(jié)果到最后,林半夏都沒能知道宋輕羅到底買了什么。
三天后,分別的時刻終于要來臨了,謝爾蓋親自來機場送他們到了安檢門口,一個一米八幾,比熊還要壯實的男人抱著林半夏哭成了個淚人兒,林半夏渾身僵硬,承受周遭怪異的目光,簡直像個被黑熊摟住蹭癢的小樹,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無助,最慘的是根本掙脫不開。李穌和李鄴都沒有要幫他的意思,就在旁邊看熱鬧,最后還是宋輕羅受不了了,伸手抓住了謝爾蓋的衣領,把一百多斤的謝爾蓋硬生生的拎了起來,然后用英語毫不留情的說了聲走開,才救出了快要被抱的斷氣的林半夏。
慘遭驅(qū)逐的謝爾蓋繼續(xù)嚎啕大哭,委屈的像個兩百斤的孩子。林半夏看著自己被他淚水濕透的上衣哭笑不得,只能讓李穌告訴他,歡迎謝爾蓋來中國玩,但是請不要再哭了——李穌對著謝爾蓋嘰里呱啦講了一通,誰知謝爾蓋哭的更傷心,還時不時看向林半夏,簡直搞的林半夏頭皮發(fā)麻,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欲先走。
眼看著謝爾蓋打算進行第二輪熊抱,求生欲極強的林半夏趕緊沖進了安檢,站在安全的地方,遙遙的沖他揮了揮手。李穌在旁邊幸災樂禍,笑的前俯后仰。好不容易終于上了飛機,李穌借著宋輕羅去上廁所的功夫,悄咪咪的給林半夏講了為什么宋輕羅缺錢的原因。
李穌說宋輕羅沉迷古玩,經(jīng)常去逛古玩市場,古玩市場這種東西嘛,全靠的是自己的眼力,可偏偏宋輕羅對此一竅不通。其中有個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例子,是宋輕羅花了巨資買了一塊漂亮的玉佩,那塊玉佩晶瑩剔透,是個缺了一塊的蘋果,賣家聲稱,這是明朝的好貨,價格可以談,但低不到哪里去。宋輕羅一通操作,成功的拿下了自己心儀之物。
這本來沒什么,直到他第二個月,拿著自己的工資換了個新款的蘋果手機,看看自己手機后頭的標志,再看看玉佩,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此時為時已晚,賣家已經(jīng)跑路了。
“后來呢??”林半夏覺得自己像是在聽什么胡編亂造的故事,然而由于太過荒謬,又反而顯得有幾分真實。
“后來?后來啊,他報了警,因為涉案金額巨大,所以成功的追回了。但是這事情,還是在他當時的圈子的里,一時間傳為佳話,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個土豪畫了幾十萬買了一塊明朝時期的蘋果,大家紛紛表示想認識一下這位土豪,還有很多古董希望土豪賞眼……”李穌說到這里,再次哈哈笑了起來,笑的眼淚橫飛,“這事兒本來是要上社會新聞的,最后還是上面攔下來了,怕刺激到他,那片區(qū)的警察算是認識他了——這是影響最大一件事,還有其他的事情不勝枚舉,古董這東西啊,也有行規(guī),你賣貨的時候看走了眼,通常都是認栽的,除非坑人坑的太明顯,才會讓買東西的人惱羞成怒,直接報警。”
林半夏也想笑,又覺得好像笑出來對宋輕羅太殘忍,于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說:“那他為什么要買那么多古董?”
“不知道,可能就是個人愛好吧?!崩罘d搖頭,“這種個人愛好的事,誰也不好攔著,不過也因為這個,他經(jīng)濟情況確實不太樂觀……”
林半夏恍然大悟,覺得這個困擾他許久的謎團總算是被解開了。不過解開的同時,又產(chǎn)生了新的迷惑——宋輕羅買那么多的古董做什么?難道只是愛好?可是總不至于為了愛好,連飯都吃不起吧。
當然,這事兒也就是林半夏在腦子里過了一圈,沒敢問出來,畢竟看剛才宋輕羅那反應,就這么問了指不定他要惱羞成怒呢。
過了一會兒,宋輕羅回來了,李穌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的表情,一臉正經(jīng)的和林半夏討論這次任務的薪酬。林半夏以為會和上次一樣也是十幾萬,誰知李穌搖搖手指頭,笑瞇瞇道:“的確是十幾萬,但是不是人民幣——是美元。”
林半夏楞了一下,立馬開始換算匯率,現(xiàn)在的匯率大概是6.9,十幾萬美元的話……那豈不是接近百萬了??
“真的嗎??”林半夏驚喜道,“那我豈不是可以從那里搬出來了。”
他說完這話,又自顧自的笑起來:“開個玩笑,這么貴的房子,我怎么舍得不要了,而且又賣不出去……”
李穌說:“有了錢,想去干嘛呢?”
林半夏想了一會兒:“可能會找時間回家一趟吧。”
“是啊,得回家?!崩罘d說,“這叫衣錦還鄉(xiāng)。”
林半夏聞言笑了笑,沒有接話。幾個小時后,林半夏成功到達國內(nèi),這一次,他給季樂水帶了不少禮物回來,本來他是想帶肉腸的,可惜李穌說海關過不了,于是只能作罷,帶了些酒心巧克力之類的糖果,也算是盡了朋友的職責。
到了機場,他們各自散去,李鄴和李穌開著停在機場的車走了,林半夏和宋輕羅上了公交——多么令人感到悲傷的故事。
林半高興的給季樂水打了個電話,告之他自己回來了,季樂水還在上班,約林半夏晚上一起吃一頓好的,順便聊聊旅游見聞。
林半夏笑著說好。
回去的車上,林半夏接了個電話,他嗯嗯啊啊的隨口應了幾聲,就隨手把電話掛了。宋輕羅卻神情有些奇怪,問他電話是誰打來的。
“忘了。”林半夏有點茫然,“有點,記不太清楚?!边@宋輕羅不問還好,一問,林半夏就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對勁,明明是剛掛掉的電話,可他硬是想不起來誰打來的,翻看通話記錄,也只是個陌生的號碼,并沒有標注姓名。
“可能是個騷擾電話吧?!绷职胂南肓讼耄X得這事兒沒什么大不了的,“這種事情很正常的。”
宋輕羅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你小時候,是在哪里長大的?”
“A城。”林半夏回答,“一個鄉(xiāng)下小地方,到處都是水田,我經(jīng)常下水摸魚,那時候窮,經(jīng)常吃不起了飯,就指望自己多摸幾條小魚,去后山烤了墊墊肚子,現(xiàn)在想起來那味道,倒是有點懷念……”他打了個哈欠,顯出幾分疲憊之色,“自從讀大學離開那里后,就沒有回去過了?!?/p>
宋輕羅說:“是遇到了什么事嗎?”
林半夏搖搖道:“也沒遇到什么事,就是單純的不想回去了?!彼X得鼻子有點癢,撓了兩下,“可能工作太忙吧,沒什么時間回去,以后再說吧。”
宋輕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了聲:“睡吧。”他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向林半夏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夏天快到了,又是一個下河捉魚的好時節(jié),不知道家鄉(xiāng)的那條河,還像以前那么清澈嗎,林半夏睡著前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