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陸繹便舉袖在她面上擦拭,動(dòng)作輕柔之極,怕弄疼了她,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擦,似帶著無限眷戀。
今夏覺察出古怪,摁住他的手,詫異問道:“你怎么了?”
“沒什么……”陸繹勉力一笑,翻手反將她的手包入掌中,岔開話題道,“你知曉么,我在岑港的時(shí)候還做了一個(gè)夢,夢見你了?!?/p>
聽聞他夢見自己,今夏果然很感興趣,歡喜道:“夢見我在做什么?”
陸繹用手在與桌面齊平的地方比劃了下,微微笑道:“你才這么高,束著雙髻,在大街上一蹦一跳地領(lǐng)著我往前走?!?/p>
“然后呢?”今夏催促他快說。
“你走到一戶人家門前,門口蹲著兩只石獅子,口含石珠。你就爬上去,用手去撥弄那球,玩得起勁得很?!?/p>
今夏大笑:“這事我只和你說過一次,原來你還記著。我小時(shí)候長什么模樣?看著討喜么?是不是特別招人疼?”
“和現(xiàn)下差不多,是挺招人疼的。”
陸繹微笑道。
“我想也是?!苯裣幕位文X袋。
望著她,陸繹不由想起在揚(yáng)州城時(shí),她摟著那只胖貓,委委屈屈地問他:大人,您就不覺得我也挺招人心疼的么?那時(shí)并不甚在意的一句話,今日他再回想起來,竟是分外感慨。他對她,又何止只是心疼……
“喝雞湯吧,涼了可不好?!?/p>
今夏催促他,忽得聽見遠(yuǎn)遠(yuǎn)傳來號角之聲,頓時(shí)全身緊繃,只道是倭寇去而復(fù)返,顰眉細(xì)聽,不知這號角究竟代表何意。陸繹看出她的緊張,手按上她的:“應(yīng)該是戚將軍回城的歡迎號角?!?/p>
“戚將軍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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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及時(shí)收到戚夫人的信,戚繼光洞察了倭寇意圖,只派出部將胡守仁回援新河城,而主力部隊(duì)仍舊留在寧海,偃旗息鼓,等待著敵人的出現(xiàn)。
果然,就在胡守仁回援不到半日光景,緊急軍情傳來,大股倭寇已經(jīng)集結(jié)準(zhǔn)備大舉進(jìn)犯臺州。戚繼光率軍連夜趕往臺州,在距離臺州城還有兩里的花街與倭寇遭遇?;ń种畱?zhàn),倭寇傷亡一千余人,全軍潰敗,救出百姓五千余人,戚家軍傷亡合計(jì):三人。
謝霄在堂前來回踱步,面上泛著紅光,時(shí)而摩拳擦掌,時(shí)而喃喃自語。
“謝大哥,他怎么了?”
淳于敏幫著楊岳在擺飯,不解地看著謝霄。
“他和今夏跑去看戚家軍操練,回來就這樣,不用理會他?!睏钤姥燮ざ疾惶б幌?,專注在菜上,“……這道拔絲山芋,你記著,山芋在油里頭炸時(shí),會顯得色淺,你若等到它金黃時(shí)才撈,出鍋后便是焦黃。所以想要色澤漂亮,就得早一點(diǎn)點(diǎn)出鍋?!?/p>
淳于敏側(cè)頭看著山芋,頻頻點(diǎn)頭:“原來如此。你嘗一嘗,味道如何?”
取過筷子,楊岳嘗了一塊:“外脆里糯,糖汁調(diào)得也正好?!?/p>
聽見他的肯定,淳于敏抿嘴一笑:“下次我再試一次,就怕這拔絲山芋太甜膩,做出來沒人肯再吃?!?/p>
“放心,有夏爺在,不管你做幾盤,她都能給你吃了?!睏钤佬Φ?。
今夏正好與陸繹進(jìn)來,看見謝霄還在院中轉(zhuǎn)悠,便喊他快來吃飯。直至丐叔、沈夫人、還有岑壽都來了,眾人皆坐定,謝霄才進(jìn)門來,往凳子上一坐,開口便道:“我決定了,我要去從軍,就加入戚家軍!”
“……”
眾人還在發(fā)愣,丐叔率先開口道:“好!英雄,來,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p>
謝霄頗激動(dòng),騰地站起來,兩人碰了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
“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豎著出去,橫著回來!”丐叔頗替他激動(dòng),“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
“咳咳,叔您別跟著添亂,他又不是荊軻刺秦王?!苯裣陌沿な遄ё聛恚唤獾溃笆?,您自己一身功夫,從來只圍著我姨打轉(zhuǎn),倒叫別人豎著出去橫著回來。您說說,您怎么想的?”
“人各有志嘛!于國,”丐叔指向謝霄,再指向自己,“于家,問心無愧?!?/p>
說不過他,今夏轉(zhuǎn)向謝霄,勸道:“哥哥,從軍可不是小事,你至少該寫封信和你爹爹商量下?”楊岳剛剛寫了信回去,信中提及謝霄與上官曦正好和他們在一塊兒,謝霄心血來潮突然要從軍,弄不好謝老爺子還以為是被她和楊岳攛弄。
提起爹爹,謝霄就覺得腦仁發(fā)脹,擺手道:“和他商量,肯定不行。從小到大,我想做的事情,十件里頭他們能答應(yīng)一件就不錯(cuò)了?!?/p>
“那……你至少得和上官姐姐商量一下吧?!苯裣慕又?。
謝霄皺眉道:“她肯定又有諸多話說,這不行那不好,總之婦道人家就是啰嗦。再說,她現(xiàn)在還傷著,我也不想此事煩擾到她,說不定又得吵起來?!?/p>
這謝霄是個(gè)無拘無束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今夏拿他無法,又恐謝老爺子誤會,遂在桌子底下悄悄捅了陸繹兩下,示意他幫著說句話。
陸繹慢吞吞開口道:“要從軍是好事呀,眼下兩浙倭亂橫行,正是需要像謝兄你這樣武功高強(qiáng)之人?!?/p>
從未從他口中聽過合意的話,謝霄料不到他竟然會贊成,楞了楞,隨即朗聲道:“看!連陸大人都覺得我應(yīng)該從軍!”
“戚將軍的招兵章程,不知謝兄是否看過?”陸繹問道。
“招兵章程?”謝霄又是一楞,“還沒有,不過我估摸著,也就是試試身手,不在話下?!?/p>
陸繹搖頭道:“此言差異,戚將軍招兵可不僅是看武藝,首要以精神為主,兼用相法,忌兇死之形,重福氣之相?!?/p>
謝霄聽得直皺眉:“重福氣之相,他這是招兵還是相親?”
“我看你這娃娃腦門挺大,長得挺有福氣的。”丐叔鼓勵(lì)他。
陸繹接著道:“戚將軍還有四要四不要,謝兄可曾聽說過?”
謝霄搖頭:“什么四要四不要?”
“說得簡單一些,選兵首要鄉(xiāng)野老實(shí)之人,黑大粗壯,手面皮肉堅(jiān)實(shí),有土作之色。而且還得是鄉(xiāng)野愚鈍之人,畏官府,畏法術(shù)……”
“等等,畏官府、畏法術(shù),這是什么道理?”謝霄奇道,“小爺我天不怕地不怕,這才是殺倭寇的最好人選?!?/p>
“從軍,殺敵是一回事,最要緊的是聽從命令。不畏官府、不畏法術(shù)者,肯定難服管理,難從軍令。這樣的人,功夫再好,留在軍中也是個(gè)禍害?!标懤[解釋給他聽。
謝霄撓撓脖子,遲疑半晌才失望道:“這么說,我去了他們也不會收?”
“何止是你,”陸繹指了指岑壽和楊岳,“便是他們?nèi)チ?,戚將軍也不會收?!?/p>
“這又是為何?”謝霄大惑不解。
“曾在官府任職者不收,因?yàn)楣俑嘤突耍膊豢捎??!?/p>
“哈哈哈!”原來一桌子人就沒有一個(gè)能進(jìn)戚家軍,謝霄覺得好受多了,嘖嘖嘆道,“戚將軍招兵還真是嚴(yán)厲,難怪戚家軍這般大名鼎鼎?!?/p>
今夏朝陸繹投去欽佩的一瞥,又殷勤地給他挾了好些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