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岳只詫異了片刻,憑著與今夏多年默契,隨即明白過來,高聲教訓她道:“你知道就好,再不可這般猜忌陸大人。”
今夏頭點得如雞啄米一般:“是是是,你說的太對了。像陸大人這樣的人,風姿卓絕,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
高慶沒聽懂她滿口念的是什么,陸繹聽得明白,雙手抱胸,點頭插口道:“九歌的云中君,想不到你倒也讀過些書?!?/p>
“大人,您怎么出來了。”今夏此時方才轉過身,看著陸繹,故作驚訝狀。
陸繹也不拆穿她,悠悠然問道:“云中君最末兩句是什么?”
“思夫君兮……”
剛念出口,今夏就察覺不對勁,本能地剎住,后兩句是“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仲仲”,形容因如此思念他而悠聲長嘆,且每日憂心百轉神思不安。
陸繹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莫非,你傾慕于我?”
今夏的臉僵住,現(xiàn)下她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夸他就夸他,還咬文嚼字地念什么九歌,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依著她的性子,此時沖口而出的應該是“做你的春秋大夢,爺能看上你嗎!”,但楊岳及時地沖她胳膊狠掐下去,疼得她把這話噎在嗓子眼。
“大人年輕有為,京城之中,傾慕大人的姑娘又豈止她一人?!睏钤佬χ嫠鞔?。
“是么?”
陸繹微微傾過身子,偏偏還要問她。
今夏干瞪著他,憋得快吐血:“……就算是吧,您歡喜就好?!?/p>
陸繹作思索狀,片刻后嘆道:“徒增煩惱而已,沒甚可歡喜的?!?/p>
他搖搖頭,施施然轉身進艙,身后留下已然七竅冒煙的今夏。
香船繼續(xù)在煙雨中緩緩前行。
楊岳身披蓑衣,以手搭棚,極目遠眺,詫異道:“怎么還沒動靜,翟蘭葉的養(yǎng)家不會是對陸大人沒興趣吧?不能夠呀……夏爺,咱們能不能歇會兒?……你個敗家孩子,再揪下去這蓑衣可就不能穿了。”
滿腹郁悶無處發(fā)泄的今夏正逮著他,起勁地一根一根地往下揪蓑衣上的棕條,船板上落了一地的棕毛。
“他不就是投胎時準頭好,替自己找了個好爹么,憑什么人家非得看上他?”她嘀咕著。
“話不能這么說,平心而論,”眼看蓑衣就快被她揪禿了,楊岳躲開幾步,“且不談家世,陸大人的相貌人品也是不俗,你沒聽衙門里頭聊閑篇的時候說起來,便是衛(wèi)階在世,也不過如此?!?/p>
今夏鄙夷道:“那個生生讓人給看死的衛(wèi)階?男人要嘛能文,要嘛能武,長成個小白臉有什么用?!?/p>
“關鍵是人家又能文又能武?!?/p>
今夏一時語塞,低聲嘀咕道:“那又怎樣,小爺我也不差?!?/p>
漸漸的,湖面上隱約有絲竹之音傳來,被風吹得時斷時續(xù),但仍可聽出不止一家。今夏細聽一會兒,分辨方位,估摸出他們這條香船的附近至少有八、九條船。
“哪條船上才是翟蘭葉呢?”楊岳直張望道。
今夏慢悠悠道:“我打聽了,翟小姐頗通音律,擅彈古琴?!?/p>
不多時,一艘樓船緩緩自煙雨中駛出來,雕欄畫棟,甚是華麗,內中琴聲清幽,直透過雨霧傳過來。再定睛望去,船上掛的燈籠上書著個“翟”字,想來便是此船了。高慶忙進艙向陸繹通報,又得了吩咐出來,命船夫駛船靠過去。
船才靠過去,高慶朗聲道:“我家大人聽聞琴聲優(yōu)雅,甚為賞識,不知可否一見?”
片刻后,一個圓圓臉的丫鬟探頭出來道:“我家姑娘向來以琴會友,若要見面,請先彈奏一曲如何?”
不待高慶回答,今夏已忙笑應道:“使得,使得,等著??!”
她連竄帶跳地回艙,渾然已經(jīng)忘了之前的尷尬事,朝陸繹稟道:“大人,這位翟姑娘真不是一般人,她要以琴會友……您趕緊彈一曲,讓她聽聽?!边呎f著邊手腳麻利地把旁邊的琴搬了過來,放在他眼跟前。
素來只聽聞陸繹武功高強,卻從未聽過他習得琴藝,今夏料想他多半是不會,存了心要看他的笑話。
畢竟年少,還是孩子性情,她這番心思情緒盡皆寫在臉上,又怎瞞得過人。陸繹只瞥了一眼,見她笑盈盈的模樣,便已知曉,也不拆穿她,低首望琴,直過了半晌也未抬手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