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南平五萬大軍從越國這座屹立千年的古城穿過時,已被俘虜?shù)狞S錫袞就被一隊南平士兵壓跪在正北門側(cè),眼睜睜的看著敵人從眼前經(jīng)過,對一個身負盛名的將領(lǐng)來講,不亞于凌遲。
陸硯在他面前立馬駐足,目光淡漠的看著滿身血污,一身狼狽的黃錫袞,沒有半絲情緒。黃錫袞恥辱的仰起頭,憤恨地看著馬上英氣勃發(fā)的青年,卻在對上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時,氣勢陡然減弱。
如陸硯知曉他一樣,他也早已久聞陸硯大名,出身功勛,卻占金榜眼位,本以為不過一個文弱書生,卻不想少年從戎,直取東胡王首級。對這樣一位年輕勇將,黃錫袞自是想要與他戰(zhàn)場一較高低,卻不想因小人讒言,自己竟被派守臨達!放錯位置的將領(lǐng)便如同行舟拿錯了船槳,或許敗局在自己被任命那一日就已注定。
黃錫袞面容悲苦,突然像是失去了全身力量一般垂下了頭,全身的憤恨盡數(shù)變?yōu)楸瘺?。耳邊是南平將士昂首入城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心上,余光看到兩側(cè)和自己一般屈辱下跪的越兵,黃錫袞愴然叩地,嚎哭不止。
陸硯收回目光,端坐馬上,平靜道:“送黃將軍上路?!?/p>
黃錫袞被兩個南平士兵拉起,守城的劉副將從士兵手里拿過他的頭盔,遞給黃錫袞,道:“黃將軍,請!”
黃錫袞接過自己的頭盔,發(fā)現(xiàn)上面的血污好似已被清理干凈,他神態(tài)虔誠的將頭盔帶好,轉(zhuǎn)頭看著已經(jīng)漸漸遠去的烏馬白影,致以敬禮,雖為敵人,幷敗于這位年輕將軍的手下,但他依然謝謝他給了自己作為軍人最后的尊嚴。
天烏沉沉的,鉛青色的云翻滾著從天邊席卷而來,城墻上已經(jīng)殘破的軍旗被大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一位南平士兵出現(xiàn)在城墻上,伸手拔下那面已經(jīng)被風(fēng)撕扯成碎片的軍旗,丟下了高高的臨達城墻,不等落地,有著越國圖騰的軍旗便徹底被風(fēng)撕碎,零落飛散,烏青的城墻上,一面嶄新的軍旗迎風(fēng)飄揚,上面是醒目的南平圖紋。
黃錫袞遠遠看著這一切,胸前突然被一支箭翎穿透,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紅色,漸漸模糊。
一聲炸雷響起,暴雨瞬間從天而落,狠狠砸向臨達城上千年的青板石路……
永定城三十年前不過是臨達城下轄的一個郡,距離臨達城不到百里,縱使南平軍因暴雨之故,行軍遲緩,到達永定城外的瓦家河對岸時,距離臨達城破也不過三個時辰,天色尚還昏昏。
從永寧城外繞行而過的清河,江面寬闊,水流湍急,若無船只,根本無法過江。陸硯剛靠近江邊,就感受到迎面撲來的渾濁水汽,江水奔騰而過,發(fā)出陣陣呼嘯。
五萬大軍已到,南北兩路水軍卻遲遲不見蹤跡,眼看天色將亮,大軍無法掩藏,陸硯沉思片刻,下令攻城。
炸石、火箭齊發(fā),飛越江面投射向永定城墻,而由陸硯親手挑出的兩千士兵則在掩護下,改云梯為浮橋,穿過清河,拿下守城水兵,奪下越軍船只,駕船返回,來回穿梭接大軍過河。兩炷香后,南北水路先后抵達,上千船只在江面上練成了船橋,五萬大軍不到一個時辰已經(jīng)全部過江,兵臨城下。
南平軍的進攻讓還沉浸在新春氣氛中的永寧城瞬間慌亂起來,南平王尚在睡夢之中,便被急慌慌稟奏的大臣叫醒。沙萬邦怎么都沒有料到南平軍居然會在除夕當(dāng)晚發(fā)起進攻,臨達城失守,以及十萬大軍壓城的消息讓他還有些微醺的頭腦瞬間清醒,卻怔怔不知如何應(yīng)對。
又是一陣巨響傳來,越國大臣明顯感覺到了地面的震動,“啟稟王上,北城墻倒塌,南平軍已經(jīng)入城了……”
沙萬邦臉色發(fā)白,想站起來命人前去抵抗,腿卻軟的沒有一絲力氣。
永寧城外墻被砸出一個大洞,南平士兵抬起圓木猛地撞擊兩下,整面墻轟然倒下,先鋒騎步兵率先攻入城中,與守城的越兵展開了廝殺,一時間殺聲震天,橫尸遍地。
越國太子帶著自己的親衛(wèi)擋在永寧內(nèi)城門前,遠遠看到身著紅衣的南平士兵像是潮水一般涌來,窒息的恐懼讓他汗如雨下,持劍的手開始不停顫抖。
陸硯一槍挑開向自己沖來的越軍,看向被越軍護在后面,明顯害怕卻還強自鎮(zhèn)定的年輕人,微微瞇了瞇眼睛,沒想到守內(nèi)城的居然會是越國太子。
守在沙先澤前面的士兵越來越少,倒在地上的越兵越來越多,鮮血蔓延開來,延伸到他的腳下,他瑟縮著向后挪步,濃厚的血腥味讓他作嘔,溫?zé)岬囊后w噴濺到他的臉上,他木然的抬手拭去,指上一抹鮮紅。
偌大的內(nèi)城門之前,就剩下他一人持劍而立,陸硯看著他,平靜道:“讓開。”
沙先澤緩緩轉(zhuǎn)頭看向他,眼中一片死寂,半響后才恍然回神,輕輕搖了搖頭,對著陸硯舉起了長劍,陸硯眼中閃過一絲嘆息,將長、槍拋給一旁的士兵,從腰間抽出軟劍的同時,從馬上躍起,一道光影閃過,沙先澤緩緩倒地,眼睛依然睜著,看著內(nèi)城門被撞開,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淚,鮮血從他的脖頸噴出,落在他周圍,像是昨夜紅色的禮花。
陸硯走進這座金碧輝煌的越王宮時,沙萬邦以及后宮宮眷已經(jīng)被南平士兵俘虜,押跪在朝議之處。林怡然看著陸硯走來,微微垂眸,想到當(dāng)日圣上所發(fā)的將報,又看向從剛剛就不住求饒的沙萬邦,眼里閃過一抹沉思。
“將軍饒命,臣愿每年追加兩倍歲貢用以賠罪,還請圣人留情?!鄙橙f邦記得眼前這位青年將軍,六年前他去京都朝拜時,這位年輕兒郎就陪在當(dāng)時的太子身邊,知道陸硯與昭和帝關(guān)系匪淺,沙萬邦的求饒越發(fā)殷切:“陸將軍,這一切是非皆因我那孽子而生,如今孽子已經(jīng)命喪南平,貴軍所占城池臣愿雙手奉上,還請陸將軍為罪臣在圣人面前求情二三……”
陸硯冷冷的看著眼前卑顏諂笑的越王,沉聲道:“兩倍歲貢,不足十萬里土地便想頂了你侵占屠城之罪?我南平十萬百姓的性命是否在你眼中便如此不值?”
沙萬邦額頭的汗水不停低落,陸硯冰冷的聲音讓他的心中升起無限恐懼,慌亂道:“三倍,不不,四倍,罪臣愿奉上四倍歲貢,并退居茂城,其余城池皆送與圣人?!?/p>
沙萬邦聲音顫抖的不成樣子,跪在他身后的宮妃也抑制不住的哭出聲來,陸 目光掃過沙萬邦身后的宮眷,王子公主,如冰鋒一般的目光看的眾人瑟瑟發(fā)抖。
“四倍?你們越國去歲歲入不過千萬兩白銀,四倍是癡人說夢吧?!标懗幚淅涑爸S。
沙萬邦定定的看著面前相貌俊美卻冷如寒冰的年輕兒郎,才驚覺從剛剛到現(xiàn)在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淡漠的如同看那死物一般。寒意從心中升騰,沙萬邦膝行上前,拉住陸硯的袍腳哀求道:“我要面見圣人,向圣人請罪……”
陸硯垂眸看著緊緊拉著自己袍腳的雙手,目光淡而無波,半響后從旁邊侍衛(wèi)腰間抽出長刀,拂開沙萬邦的手,俯身低聲道:“圣人有諭,你若活命,全城百姓殉葬,想讓全城百姓活命,你必須死!你如何抉擇?”
沙萬邦身體一僵,呆呆的看著陸硯,半響無法回答。
陸硯勾唇譏笑:“永定城近百萬百姓性命難道抵不過你的命的嗎?”
沙萬邦手指頹然松開,整個人癱軟在地,許久之后才無力道:“我要面圣?!?/p>
陸硯看著他,將自己的袍腳從他手中抽出,淡淡道:“殺我十萬民眾,你有何臉面面圣?”
沙萬邦癱軟在地,金光閃閃的大殿籠罩在一片哭聲中。
陸硯收回目光,想起昭和帝傳給他的將書,目光微閃,心中已下決定,再次看了眼沙萬邦,肅聲下令:“斬!”
畢竟曾經(jīng)為王,顧全沙萬邦的面子,行刑沒有示眾。越王宮最偏僻的宮殿,歷經(jīng)沙場的士兵手起刀落,鮮血浸紅了地面。
陸硯垂眸看著落在地上的人頭,命人撿起放進匣中,即刻快馬出城,前往京都,報于昭和帝知曉。
越國的重臣盡數(shù)被搜出,陸硯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神情淡漠。這座流光溢彩的大殿已不見當(dāng)初輝煌,只剩下無盡蕭索。
“爾等可降?”陸硯的聲音本就清冷,此刻聽在越國大臣耳中更如索命般陰冷。
越國宰相抖索著抬頭看向陸硯,顫抖道:“吾愿降?!?/p>
陸硯神色越發(fā)冷漠,順著宰相看過去,重臣紛紛道降??粗@些大臣伏地祈求,陸硯唇角譏誚的勾起,轉(zhuǎn)身向殿外走去,接過旁邊士兵手里的火把,擲向這座論政議事的宮殿,已經(jīng)被灑滿火油的宮殿霎時升騰起數(shù)丈火苗,吞噬了一切。
林怡然看著升騰躍起的火焰,上前請示道:“稟元帥,永寧城百姓已被押出,請示下。”
火焰映紅了陸硯冷靜的面龐,聽到林怡然的話,轉(zhuǎn)頭看向他,林怡然連忙閃到一旁,伸手道:“元帥請,城中共搜出二十五萬百姓,已全部被押往城西,只等元帥下令?!?/p>
昭和帝諭書踏平永寧,已報欽州之恨。林怡然緊跟在陸硯身后,微微抬眸看向前面挺拔的背影,心中暗自多些揣測。
城西空闊的空地捆押著身著新衣的越國百姓,哭聲絕望的籠罩了這一片上空,兩個土坑已經(jīng)挖好,身著南平軍服的士兵列隊在外,馬贊正在看著各隊上交的名冊。
陸硯腳步微頓,側(cè)頭看向黑壓壓跪了一片的百姓。馬贊快步上前,將名冊遞上:“永寧城共搜出二十四萬三人,請元帥示下。”
陸硯緩慢的翻閱著呈上的名冊,心中說不出的堵悶??諝夥路鹉郎?,除了悲泣聲,再無別的聲音。
陸硯的目光停留在其中幾個幼兒名姓上,十月大的嬰兒,應(yīng)與瑜郎、芃兒差不了許多吧。
正想著,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讓人絕望的死寂,陸硯循聲側(cè)頭看去,只見一個士兵從一個婦人手中將還裹在包被中的孩子奪過,陸硯眉心擰起,喝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