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關(guān)了燈,我在密不透風(fēng)的黑暗里看著天花板,雖然象平時一樣拼命忍耐,這次視野里的陰影還是慢慢慢慢變成陸風(fēng)的臉。
很想像真正相處時一般迅速把眼光掉開,可是控制不了,忍不住直視著錯覺里他深黑的眼睛,反復(fù)端詳自己用記憶拼湊起來的,他稍微有些滄桑的面容。
知道不應(yīng)該,但大腦已經(jīng)不聽使喚,仍然靜悄悄想著那個人。在努力回憶他有沒有長出白頭發(fā)的時候,緩緩睡了過去。
“只要把書店盤掉,再退了公寓,就可以了吧?” 秦朗替我打算著,“那么──哎喲!”
他大少爺一腳踏空,差點從我那破舊公寓的樓梯上滾下去。亦晨立刻指著他哈哈大笑,全無同情之意。
他們倆就是這樣,弟弟喜歡取笑他,他也樂于被取笑,雖然有點可憐秦朗,但看著他們,總讓人很羨慕。
“你居然住這種鬼地方?!鼻乩术咱勚痉€(wěn),努力挽回自己的翩翩風(fēng)采,“三個人一起上樓,搞不好樓板會塌……”
“怕的話你就走后面。”我多少有點不高興,剛預(yù)付了一年的房租,我可受不起他的烏鴉嘴,“到了,就是這里──”
洞開的房門讓我目瞪口呆,后面兩個人也鴉雀無聲。
才兩天沒回來……就遭竊?
緊張地吞了吞口水,示意他們不要出聲,悄悄走到門口,確定沒有動靜,才壯壯膽抬腳進(jìn)去。
并沒有我想像得凌亂,但被人破門而入是肯定的,還不知道到底丟失了些什么東西,嫌我不夠窮么?憤懣不已,忍不住開始出口詛咒:“該死的……”
才罵了半句,就聽到有人豁然立起的動靜,本能地要驚叫后退,看見站起來的男人,原本的慘叫就納悶地噎在嗓子里了。
“……陸風(fēng)?”我遲疑地。
他的反應(yīng)稍稍遲鈍,蒼白的臉色和眼里的血絲嚇了我一大跳:“怎么……”
才兩天不見,下巴上就一片青,不要說刮胡子,連西裝都是皺的,滿臉滿身整夜沒合眼的狼狽,乍一看去還真有些驚嚇。
跟我視線相對,他方才清醒過來一般,把正放在耳邊的手機(jī)丟開,站起身急促地大步過來,伸出胳膊的姿勢我覺得應(yīng)該是個擁抱,我往后一退,結(jié)果就硬生生轉(zhuǎn)成雙手搭在我肩膀上的動作:“你,……你回來了?”
我如墜云霧里,小心翼翼地:“請問,你在我家里……做什么?”
而且還撬了我的門鎖。
“抱歉……”他舒了一口氣,但臉還是緊繃著,“我并沒弄亂東西……你等一下,我馬上就收拾……”
“沒……關(guān)系?!蔽颐H?,“你怎么了?”
他很緊張,好象在怕什么。
陸風(fēng)略微尷尬地閉緊嘴唇,低頭和我對視了一會兒,自我嘲諷一般笑了兩聲,干巴巴的。
“我以為你走了?!彼酀亍?/p>
“???”腦子里那根筋還是卡住了,轉(zhuǎn)不過來。
“書店一直都沒開門,也不在家。我以為是那天那么對你,把你逼走了。”他低聲喃喃,“抱歉,我答應(yīng)過不再碰你的。你放心,以后不會了。要是你不高興,我連手指都不會碰。請你……”
“……陸風(fēng)?”
開口的不是我,陸風(fēng)的眼光這才越過我的肩膀,吃驚地挺直了脊背:“你們……”
雖然多年不見,彼此的輪廓也都還是清晰可認(rèn)。
“哥,他怎么會在這里?”
“啊……”素來少撒謊,更不擅長圓謊,我一時大腦空白,隨口遮掩,“他,他偶爾會來坐坐,我忘記告訴你了……”
不用回頭也能預(yù)見亦晨懷疑的眼神,幸好沉默一會兒,他的聲音還算心平氣和:“很久不見了,陸風(fēng)。”
陸風(fēng)沒說話,我本來以為他起碼應(yīng)該為亦晨的腿而輕微驚訝,或者說驚喜。這么面無表情的冷漠讓我困惑而且失望。
“都進(jìn)來坐吧?!蔽艺泻糁?,走了兩步,然而那幾個人卻都一動不動,對峙的姿勢。
“你們來干什么?”
“你在這里干什么?”
同時發(fā)問,卻無人回答,靜默里氣氛愈發(fā)僵硬,我吞了一下口水:“你們,先坐吧,我泡茶給你們喝……”
肩膀卻猛然被抓住,我趔趄了一下,聽到陸風(fēng)聲調(diào)平平地:“是想帶他走嗎?”
我和亦晨都微微詫異地皺起眉頭,只有秦朗輕笑了一聲:“果然,我之前在T城查不到程亦辰這個人,也是你的功勞吧。”
我好象被人在后腦勺重重一擊,鈍痛著茫然起來,想了半天,抬頭看陸風(fēng):“你早就……知道他們在哪里了,是嗎?”
我辛苦地存錢刊廣告,不夠的時候就向他暫借,一遍一遍對他說感謝,請他也幫忙找我的亦晨。他每次微笑著答應(yīng)的時候我都要深深低頭道謝,即使從來沒法從他那里得到消息,也還是一如既往誠懇地拜托他。
真的是,因為我腦子不好用了,才這么容易受騙嗎?
他也看著我,眼里一點愧疚也沒有,只是痛得厲害似的咬著牙:“你一找到他們,就會跟他們走,不是嗎?”
“我,我不能走嗎?”
“我就知道你一心只想著怎么離開我,”他扭曲地苦笑了一下。
“真的這么恨我為什么你不干脆殺了我?!還是你情愿自己去死也不想讓我好過?!你連死都不肯原諒我……”他嘴唇微微發(fā)著抖,“你一醒來我就求你跟我在一起,只要你肯留在這里,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逼你,不纏著你,你覺得討厭的話我就不見你,叫我走我就一分鐘都不敢多留……我都不敢再惹你生氣…… 只要你留下來,我……”
“……我只要看著你就好了……你實在厭煩的話,我也可以不在你面前出現(xiàn),只是請你……”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嘶啞地撞擊著我的耳膜,“……你不要再從我眼前消失了……我實在是……沒辦法……沒辦法……”
我恍惚地站著,只聽見亦晨變調(diào)了的聲音:“你到底對我哥做了什么?”
接下去爆炸般的騷動里我無所適從,視覺和聽覺都混亂起來,隱約有困獸般絕望的嗓音在說:“是,我是強(qiáng)暴過他,折磨過他,讓他差點連命都送了,他才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都是我的錯,那我用下半輩子償還他,不行嗎?!我什么都可以賠給他,可是他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