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從此以后

對小辰來說，總算都結(jié)束了吧。

不知道需不需要陸風(fēng)的獨白。三言兩語，來解釋一些東西。

可是，如果聽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寂寞地講述那二十年，只會覺得更空虛吧。

**********

今天看到路上有人在賣烤魷魚，突然想起來那個人很喜歡。

以前我不準(zhǔn)他吃這樣不干不凈的廉價東西，他就只好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用眼角偷偷瞄，然后若無其事地走開，邊走還邊委屈地咽口水。

明明一直都是個孩子，卻硬是要在我面前裝得很男人。

我想了想，把車停在路邊，過去買了幾串，灑很多很多的辣椒和孜燃粉，厚厚蓋了一層。

他要是看到了，一定會很高興。

可是我知道他看不到。

“陸先生，你又來了。”有人對我微笑，面目模糊。

我點了點頭。

“天天都這么準(zhǔn)時，真是難得?！?/p>

我又淡淡點了點頭。

我從來對人都冷淡，除了對那個人。

“今天突然降溫了。”我進了房間，關(guān)上門，“我把給你買的外套拿過來了，這種樣式很適合你，只是不知道顏色你喜不喜歡?！?/p>

他沒有反應(yīng)。就像以前偶爾地跟我賭氣的時候一樣。

“給你買了榴梿……真難聞?！蔽亦兀澳阍趺磿矚g吃這種東西，這種味道你聞著不會頭暈嗎？”

放在車?yán)?，光是聞著味道我就幾乎把車開上安全島了。

“還有魷魚……真的很不衛(wèi)生，所以只買這一次，下不為例……”我把便當(dāng)盒打開放到床頭，“我放了很多辣，……所以你要是想吃，就趕快起來吧?！?/p>

屋子里就一片寂靜。

床上的他還是安安靜靜的，不為所動。

“今天不起來的話，以后就沒得吃了?！?/p>

我的威脅似乎沒起什么作用。

嘆了口氣，我脫下大衣坐到床邊，把手放到他臉上：“你什么都不吃，會越來越瘦的……好吧，我不催你……先講故事吧，講完了你就起來好不好？”

“昨天我說到哪里了？”我用食指輕輕敲了敲額頭，“小洛，是吧？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真是嚇了一大跳，他長得和那個女人簡直是一模一樣。那個女人你記得吧，我前幾天說過的，不過我也記不得她的名字，應(yīng)該是姓柯……我有沒跟你說過她的眼睛很像你？都是長長的，單眼皮，大多時候很老實，眼角一吊起來就像只狐貍……不過比狐貍傻一點，你哪有狐貍聰明……”

手指摸過他沈靜地閉著的雙眼。

為什么你就是不肯睜開眼睛來看看我呢？

“她求我抱她。你知道我不會喜歡女人……可是她的那雙眼睛……一看著我，我就想起你的樣子?！?/p>

“抱過她我就走了，她一直跟著我，想了各種辦法要留住我。她說她懷孕了?！蔽彝Ａ送?，努力回憶那個女人清淡哀戚的面容，“可我還是走了。她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她又不是你。”

“所以，你也該知道了，小洛是我的孩子?！蔽倚α诵?，“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兒子……那種感覺真奇怪……看到他我竟然會覺得心疼，那是我的兒子……他身體里有我的一部分……”

有點詞匯匱乏。

“恩，我說不清楚，不過你應(yīng)該能明白，是吧？”我對床上那仍然全無反應(yīng)的家伙投以信任的目光，“我疼他就像你疼卓文揚一樣。我連那塊玉給一起給他了。他本來也就是陸家的長孫。不過……”

我笑：“我還是沒告訴他我是他爸爸。當(dāng)他的叔叔不是很好嗎？他那么信任我，那么親近我，他說，要是你是我爸爸就好了，你知道的，那時候我有多滿足?！?/p>

“有一天小洛問我公司缺不缺人，他說他有一個叔叔是難得的人才，那個叔叔姓程，名字叫亦辰。”

我又低頭去摸摸他冰涼的臉：“那時候我是什么樣的心情，你能明白嗎？”

“二十年了……我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可是你突然又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想，報復(fù)的機會終于來了。從你不見了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想著要怎么報復(fù)你……我拋棄了一切，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兩手空空一文不名地從美國趕回來，可你卻不見了……”我苦笑了一下，回想那時候困獸一樣的心情，“……我等了二十年?！?/p>

“可是看到你的時候，”我輕輕抱住他的頭，“……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你瘦了，是不是日子過得很不好？”

“你以前是什么樣子的，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記得那么清楚……”

“然后我遇見了卓文揚。他跟我記得的那個你，有同一張臉。所以我查到了卓藍(lán)。我總算明白為什么那么多年無論怎么樣都找不到你半點消息，因為那時候你是卓家的人?！?/p>

“你離開我，居然是為了和她結(jié)婚……你果然……就是因為我不是陸家的二少爺，才拋棄我的嗎？”

我停住了，看了看表：“今天……先到這里為止吧，你還是不肯醒嗎？”

他靜默著。

“我知道。那明天再來看你。”

這樣的獨白，已經(jīng)重復(fù)了快一年了。

我用一年的時間來向他講述我的二十年。

我平靜地說，他就安靜地聽。其實這種時候也挺幸福，就好象我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期盼過的，老了以后兩個人靠在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聊天。只不過現(xiàn)在他不小心睡著了，只剩下我一邊摸他的頭發(fā)一邊自言自語。

這樣，真的，也不錯。

**********

從早上起床起就下暴雨，交通不好，路上出了點事，耽誤了一會兒，差點不能趕在平時的時間到醫(yī)院。

拼命超車果然是危險的事，以后還是少做為妙。

不過也在想，要是我剛才車禍身亡了，是不是就能在某個地方遇到他呢？

其實死是無所謂的。

這么空蕩蕩的生活。

那時候看到他全無生氣，全身是血地躺在我懷里，就覺得，也許我還是死了比較好。

但是子彈并沒有正中心臟。

手術(shù)也很成功，可他一直沒有醒過來。

他應(yīng)該，還是活著的吧。

所以我就這么一直等，等到他醒來，或者等到確信他再也醒不來。

“今天下雨了，你有沒有打算醒過來呢？”我笑著看他平和的無表情的臉，“你真的睡了很久了，就算再困，也該起來做點運動才對啊?！?/p>

“今年的營業(yè)額比去年還要高出百分十呢，”我有點得意，“我很厲害吧？只要我想要的，就一定能做得到?！?/p>

除了你。

我從來沒有那么竭盡窮力追求過一樣?xùn)|西，可是到最后還是得不到。

所以有的時候，覺得現(xiàn)在這樣真的也不錯。

你這么乖這么安靜地躺著，不會再跑掉，也不會再說恨我。我對你做什么都不反抗，就好象真的，完完全全屬于我了一樣。

所以我是不介意再這么等下去。

可是有的時候又會有點害怕。我四十多歲……也已經(jīng)不年輕了，也許只能再等你二十年……萬一，直到最后一天都等不到你醒過來，那怎么辦？

我還想聽你對我說話。

說什么都好。

也許說“我恨你”也好。

想聽聽你的聲音，看你笑的樣子……我都二十多年沒見過你笑了。

真的是很久了。

“我很想能痛恨你，毫不留情地折磨你，讓你痛苦。好象是做到了……可我居然還是忍不住想去抱你。卓文揚那天的確是我叫來的，但我只是打算當(dāng)著他的面說難聽的話羞辱你而已?！蔽铱嘈α艘幌拢拔矣趾螄L大方到愿意讓別人隨便看你的身體……那次給你下了藥讓你去抱林竟，我自己都難受了好多天，我居然還會嫉妒，很可笑是不是？”

“那時候看著你，離你那么近……又喝醉了，實在把持不住，抱了你……一直到他出現(xiàn)，我才想起來原本預(yù)定了要招待那么一個客人。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厭惡自己，明明那么恨你，明明處心積慮了那么多年要報復(fù)你，可是卻再也做不下去了。那天晚上你又發(fā)燒，抱著我哭，邊哭邊叫……叫……我的名字，一直在叫……我那時候差點就想，是不是到此為止，以前的事統(tǒng)統(tǒng)忘記……以后就這么在一起了……”

“不想再被你影響，不想再動搖了，故意對你粗暴，故意不理你，想試試看這樣是不是可以忘了你……可總是控制不住地想碰，所以找了各種各樣的孩子，可還是沒有辦法……無論怎么樣都覺得空虛……我想要的人，其實從來都只有你一個而已……”

“可你居然說要走，我真恨不得把你的腿打斷……好讓你再也走不了……為什么你總是想離開我呢？過去是……現(xiàn)在也是……”

我想我是恨你的。

從頭到尾，我都只有你一個人。可是你卻在那種時候離開我。

你知不知道，你一走，我就真的是什么也沒有了。

我恨了你二十年。

可是，比仇恨更深刻的，又是什么東西呢？

為什么就算不想，也還是記得那么清楚？

“要吃蘋果嗎？”我拿起水果刀，挑了個蛇果，“我已經(jīng)可以削得很漂亮了……兔子形的蘋果我也會削……真的，”我苦笑，“都練了一年……”

每天買好你喜歡的水果，如果氣溫有大起落就給你帶衣服，無論是什么樣的天氣都要來醫(yī)院看你。我只等著你醒過來。

雖然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

也許就是下一秒呢。

所以我和你說話的時候，總是專注地看你的臉。希望能找到一點點表情變化，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削完這個蘋果你就醒過來好不好？”我微笑地看他，“如果你醒了，我就真的愛你一輩子……我們還有時間的……我?guī)闳|京看櫻花好不好？或者去巴黎？或者你想回X城吃海蠣煎也可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

他靜靜躺著。

我疲倦地收起累人的笑容，彎下腰摸他的臉。一遍一遍輕輕撫摸。

你看起來，還是那么年輕呢，好象永遠(yuǎn)都不會老去。

而我，好象是一瞬間就蒼老了，從你滿身是血的那個時候起。

或者，早就已經(jīng)老了。只是看起來堅硬強勢，其實心里，早就破碎不堪。

我走到墻角的垃圾桶邊上去削蘋果。那些把垃圾桶放在床頭的人都是白癡，那么臟的東西怎么能放在他的頭旁邊？

仔細(xì)地，緩慢地動著鋒利的刀刃，去皮，切塊，兔子的身子出來了，慢慢地，耳朵……尾巴……，第一只，第二只……

手平靜沈穩(wěn)，好象從刀刃下面紛紛落下的，除了果皮，還有漫長得讓人空虛的時間。

我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耐性，如此心平氣和。

似乎這一年，已經(jīng)把我那些鋒利尖銳的東西磨得干干凈凈。

要是我二十年前，能像現(xiàn)在這樣，大概就能讓你幸福一點吧。

你為什么就是不肯醒過來呢。醒過來看看我，真的是在努力想為你做一個好男人。也許不夠好，我一直是個笨拙的男人，可是……

“陸風(fēng)?！?/p>

每天我都希望能聽到他這樣叫我。可是從來沒有實現(xiàn)過。

“陸風(fēng)?！?/p>

小辰，你看，我想你想得都出現(xiàn)幻覺了。

“陸風(fēng)?！?/p>

手抖了一下。細(xì)長的血絲沿著傷口慢慢滲了出來，我緊緊盯著手指上的血跡，手有些發(fā)抖，不敢轉(zhuǎn)頭。

不奇怪的，以前我也常常會有這樣的錯覺……因為實在太想念他，因為……

“陸風(fēng)?！?/p>

……

我?guī)缀跏莻}皇失措地回過頭去。

窗外一片陽光燦爛。

──────THE END

對不起。這是到現(xiàn)在為止，我寫的最傷心的一次獨白吧。

也許因為他們都老了。

其實什么都沒有奢望過，只是想可以坐在長椅上互相靠著聊天，老的時候還能給對方剪指甲，天氣好的時候能肩并肩在公園里散步，如此而已。

但是那么難做到。（說到底還是我的錯- -）

這個圖，回顧舊時光（還是夏樹實老師的八云立）

最后，注意……

琉璃之所暫時的所（版？）規(guī)- -：禁止公開討論所長（？）小藍(lán)醫(yī)學(xué)知識及法律知識的淺薄，禁止公開討論躺平了一年以后會不會造成失憶弱智等等等等諸如此類，禁止公開討論床上冷凍一年的大白菜醒來能不能開口說話，禁止公開討論身體一動也不能動的人是不是還可能意識清醒聽得到旁邊的人在講話，禁止……

總，總之，作者最大……醫(yī)學(xué)常識都一邊去……= =請相信，無知是?！?/p>

番外 簡單年代

鬧鐘還沒響，我滿足地嘆息著把頭往松軟的枕頭里蹭了蹭，繼續(xù)安心地昏睡過去。連續(xù)加班一個禮拜以后能睡場長達(dá)十個小時的覺真是太幸福了。

而且還夢到漲薪水。

主管笑容滿面地對我說：“你做得很好，所以上面決定，讓你……”

“起床了?！?/p>

咦？不對不對，重新夢一遍。

裝獎金的袋子拿在手里越變越大。

“是你先引誘我的?！?/p>

錢會說話嗎？

怎么這么重……喘不過氣來，嗚嗚嗚，窒息會死的，我不要錢了……

我拼命揮動雙手想把鋪天蓋地壓過來的鈔票撥開，卻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

“連睡覺都不老實哦。”

再不醒過來恐怕要活活被鈔票埋掉了。掙扎著睜開一只眼睛，面前放大著一張可惡的笑臉。

“你在干什么?！?/p>

我和噩夢搏斗得氣若游絲，也忘了追究這個昨晚被我趕出房間并自稱已把臥室鑰匙全交給我的家伙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我床上。

“叫你起床，然后一起去公司啊?！?/p>

怎么看都笑得不懷好意。

“是嗎？”那你脫我睡衣干什么？

沒等我睡得迷糊的電腦想出答案，他已經(jīng)用行動來解釋了。

大清早就受到這種沖擊的難以承受程度是可以想像的，我完全只有悲鳴的份，到最后連慘叫都給堵住了。

為什么有人大清早就能這么性致勃勃呢？

等那個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東西終于退出去，大灰狼一臉沒吃飽的表情享受飯后甜點一樣咬我脖子的時候，我被強行關(guān)機的大腦總算慢慢重啟了。

“你這個強奸魔?！蔽冶瘧嵔患?。

“什么？”他悠然自得地繼續(xù)壓著我。

“滾出去！”我這個月的滿勤獎，我新?lián)Q的床單，我新買的睡衣……“把鑰匙交出來！”

“我真的是來叫你起床的，誰讓你那么誘人地躺在床上等我，對于一個餓了一禮拜的人來說不偷吃怎么可能嘛……”

誘人？你說的是穿著熊貓睡衣流口水的我？

全身就象被坦克狠狠碾過一樣痛得不能自己。我手腳發(fā)軟地被他抱去浴室：“你就不能下手輕點嗎？”

“一個禮拜沒做了嘛。”

又不是一個禮拜沒吃飯。天天都用到那個地方我一定會早死的。

“那么辛苦加班還不是為了賺錢?！蔽姨稍跍厮镟г?，“這下好了，你害我被扣獎金，影響我升職……”

“這些只要討好我就能辦得到啊?！庇謥y摸！“要不你可以干脆辭職，我養(yǎng)你一輩子不成問題……”

“我也是男人。”我有氣無力象征性地掙扎，“我們是平等的，我要靠自己……唔……”

再親下去恐怕天黑我們都走不出浴室。

按慣例離公司還有點距離我就準(zhǔn)備下車，畢竟大搖大擺和他同進同出難免引人注目。雖然他老說我沒必要鬼鬼祟祟的像作賊，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我很認(rèn)真地掰著指頭念給他聽的“公司內(nèi)部相處十大守則”差不多也到尾聲了：“*&*&^%^*……都記住了沒有？”

“恩?！彼牟辉谘傻攸c著頭，突然又抓住我下巴。

“卡，卡~” 被吃掉之前趕緊揮手喊停，“你犯規(guī)！”

他悻悻把另一只手從我腿上拿開：“你就是這么不可愛。”

“都說過了，進公司以后，不能靠太近，不能牽手，不能單獨說太多話，不能摟我肩膀，不能叫我小辰，不能利用職權(quán)把我叫進你辦公室……”

他興趣缺缺：“你直接告訴我能做什么不就好了?！?/p>

“什么都不能做?！?/p>

“……”他一臉痛苦狀，“普通程度的親密根本不會遭到懷疑的好不好？我就算抱抱你人家也只當(dāng)我們是同學(xué)愛，會想那么多才怪?！?/p>

“我們這種人本來就是要低調(diào)才安全?！?/p>

“吻我一下?！彼醋∥艺噲D打開車門的手，表情比耍賴要嚴(yán)肅一點點。

這家伙，早上明明偷襲成功了，怎么還是一臉別扭。

對視了一分鐘，還是得承認(rèn)他的眼睛聚焦起來比我有威力，只好趁四下無人，迅速摟上他的脖子把嘴唇貼過去。

遲到得離譜，理所當(dāng)然被主管逮住一頓狂K。我耷拉著腦袋心不在焉聽訓(xùn)，邊祈禱隱隱作痛的嘴唇千萬不要腫得像香腸。那家伙居然用咬的，順便在車?yán)餄L得我一身皺巴巴。最近我好象總是這么一副引人遐思的殘花敗柳的姿態(tài)來上班。

灰頭土臉回到位子上做事，主管一走，丁丁和朱砂就盯住我猛看，眼神活像四盞鐳射燈。我心虛地抓起資料夾擋住下半張臉：“看什么，我變美了么？”

丁丁忽然一臉淫笑：“亦辰，昨晚很激烈嘛?！?/p>

“神經(jīng)，加完班回去倒頭睡到天亮，烈你個鬼?！?/p>

“哦，哦，‘睡覺’也可以是個很激烈的動詞哦~~”

我正準(zhǔn)備把厚重的資料夾拍在他臉上，朱砂陰森森搭話：“偷吃也要會擦嘴，你那印章就差沒蓋在臉上了，還敢狡辯？丁丁，給他上夾棍，看他說不說！”

對著朱砂從化妝包里取出來的小鏡子一看，我差點暈過去。脖子上刺眼的一塊吻痕，上面還無比清晰地補了圈牙印。

丁丁裝模作樣湊過來：“我看看……恩，從牙印來看，這個女人牙長得很整齊……沒有齲齒……根據(jù)牙齒的大小分析，身高起碼在一米八以上……”

“長成那樣的女人八成是變態(tài)什么的吧?！蔽邑?fù)隅頑抗。

“你可別說那是你自己咬的。”

“她漂不漂亮？”

就知道朱砂會這么問。

我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張端整的混血面孔：“恩……不錯……”

“身材呢？”

一八八，六塊肌……

“差不多模特身材……”我含含糊糊地。

“比起我怎么樣？”

這叫我怎么比？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你長著眼睛不會看啊。”

只能說三圍都比你大一圈……

“不如你啦?！边@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吧？

“到底是誰？”吃午飯的時候朱砂還咬著果汁吸管鍥而不舍。

“誰也不是啦。”我被炮轟得毫無招架之力，“你們不是把所有認(rèn)識的女人全排除了嗎，那就是不認(rèn)識的……”

他倆興奮了一早上，把公司里所有和我說過話的女人都懷疑了一遍，連掃地的工友大媽都沒漏過。

“難道是男的？”

我一口茶全噴在丁丁臉上。

“有可能哦?！敝焐斑呥f紙巾給男朋友邊打量我，“亦辰，你本來就長著張同性戀會喜歡的面孔嘛。”

“說什么鬼話！”我掩飾地低頭往嘴里大口大口塞飯，“我長得又不像女人！”

“要是長得像女人那才吃不開哩?！彼龜[出專家架勢，“既然叫同性戀，那就是戀同性，首先你得像個男人才會引起他們的興趣……”

“你那么頭頭是道也沒用，換個GAY來當(dāng)面跟我這么說才有說服力吧?！?/p>

“我大學(xué)里選修兩性研究的哦?！彼茯湴恋匕浩痤^。

我和丁丁同時挪得離她遠(yuǎn)了點。

同性戀會喜歡的面孔？

我站到浴室里那惡趣味的占了整面墻的鏡子前苦苦思索這個問題。

除了頭發(fā)和皮膚，其他的都很男人嘛。尖下巴，鼻梁挺直，薄薄的單眼皮，眉毛黑而長，面無表情的時候還是有點酷的說。起碼我也有一七六，長胳膊長腿，發(fā)育完全正常，恩，男人味十足……

“你在干什么？”

頭頂上突然冒出來的另一張面孔一下子把我“男人味十足”的信心完全粉碎了。他，他那樣輪廓分明的長相好象……會……比較MAN吧？

“走開?！蔽易宰鹦氖艽?，忿忿推著他。媽的，站在我身后也能照得到鏡子，高我十來公分了不起啊。

“別摸我的頭?！憋@示我們身高的落差嗎？

“你好可愛~~”他很陶醉地。

什么屁話。

“我會不會長得太女氣？”我嚴(yán)肅地。

“怎么會，我一眼就看出來你是男的?！?/p>

我舒了口氣，往他胸口一靠。

“不過很討男人喜歡?！?/p>

“……

“所以其實我很早就看上你了。”

“有嗎？”

“初中有一次體育課你扭到腳，就是我送你去保健室的啊。那時候就已經(jīng)覬覦你很久……”

“……你記錯了吧？明明那時候邊走邊冷嘲熱諷，說只有白癡才走平路都會扭到腳，我被保健醫(yī)生整得直叫你還在一邊說風(fēng)涼話，說我嬌氣得不像男人……”奇怪我怎么會記這么清楚，按道理我不是睚眥必報的人嘛。

“那就是我愛的體現(xiàn)啊?！?/p>

“……你騙誰啊?！?/p>

“我是抱著你去保健室的，用抱的耶，普通人哪里會動不動把別人抱起來？是你自己神經(jīng)太大條了好不好？”

“亂講，你處處都在跟我做對，我做圖書委員的時候你每次都來圖書館搗亂，我值日的時候你就一定穿拖鞋來教室，我做班代表講話的時候你總在下面起哄，你還不止一次故意把我的書撞掉到地上，踩壞我的自來水筆，在我課本上亂寫亂畫，在黑板上寫程亦辰是笨蛋……”

“你蠢啊！都說了這是我愛情的體現(xiàn)好不好！”

“……”

我突然想到一點：“……初中？！那時候我才多大？你居然，居然……”

連十一二歲的幼齒他都不放過……這個禽獸。

“居然什么？本來還有很多機會可以動手，我等到你滿十四歲才把你OOXX，已經(jīng)很不錯了，要不然你早就……”

我一巴掌拍得他自動消音。

“竟然會被你這種人蒙騙了七年，我瞎了眼了……”突然想起來，“可我才活了三個七年都不到……”居然三分之一都落在這個魔爪里。

“以后你還會活很多個七年，每個七年我們都在一起。”

“在一起干什么？”

“吃飯，聊天，散步……怎么樣都好啦，只要你陪著我，做什么都行啊，當(dāng)然，最好還是做愛做的事……”

……你又在摸哪里？

“怎么樣，喜歡吧？五十歲之前我天天都可以陪你做，沒問題的，你放心好了?！?/p>

……除了這個，你就想不出其他更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嗎？

浪漫兩個字你會不會寫啊？

……

可是，我也覺得，能跟這個人在一起，即使是像現(xiàn)在這樣互相靠著，說些無聊的話，一直不停，說上一輩子，也夠幸福了。

事實也證明我這個愿望還是過高了，陸風(fēng)打理那么大一個公司分身乏術(shù)，連回“家”吃我做的飯的機會都不多，焉得有空陪我說廢話。小說里那些香車寶馬一天到晚除了和愛情搏斗就沒別的事好做的男主角們多半是像秦朗那樣的大公司某小開，有英明神武的老爸賺錢，他們只負(fù)責(zé)花就好了。

陸風(fēng)已經(jīng)告別了當(dāng)小開的美好時光，開始自己打天下，寶貴時間自然要用在商場里廝殺，除了擺弄電腦和做家務(wù)以外一無是處的我地位也就相當(dāng)于一個上班族和管家婆。

一個成功男人身后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很遺憾陸風(fēng)背后……躺倒的是做飯做得腰酸背痛的我。

難得陸風(fēng)晚上沒應(yīng)酬，我當(dāng)然不能用自己常拿來解決問題的泡面對付他，鑒于他對外面各式大餐廳里的菜色倒足了胃口，特意做了一桌清淡，連螃蟹也是清蒸。

“今天看到一支表很不錯，你看看喜不喜歡？”

我接過盒子，象征性瞄一眼：“恩，好漂亮?！逼鋵嵪胝f的是“媽媽啊好貴啊啊啊?。?！”，我又不開鐘表鋪，收那么多名表干什么。拜他所賜最近穿著亞曼尼新款去上班，已經(jīng)夠刺眼的，再戴支愛彼在手上，我就準(zhǔn)備在辦公室開展覽算了。

“喜歡就好，”他倒很高興，“對了，你要不要也買輛車？”

我心疼得噎到：“買什么車？你換過的舊車給我一輛不就好了？再說我又沒駕照。”

“駕照可以去考嘛，有我指導(dǎo)你很快就能拿得到。改天我們?nèi)タ纯窜?，我?lián)系好了，就看你想要什么樣的……”

“……再，再說吧?！蔽覍τ盟男量噱X揮霍一向興趣缺缺。有錢人就是這樣，買房買車說起來就跟玩似的，刺激我這樣的工薪階層。

他也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了，喝了兩口湯，不再討論名車，來跟我說豪宅：“XX花園的小別墅還不錯，我打算買一棟。”

我大驚失色：“你，你不會已經(jīng)付錢了吧？”開玩笑，那得多少錢……心臟開始無力收縮……

“還沒有，正在商議，想等你過去看看再做決定，如果你不喜歡，那……”

“那這層公寓怎么辦？你姐姐留給你的房子怎么辦？”有沒弄錯，S城寸土寸金，憑我一人之力，恐怕要十年才買得起這樣的公寓……的一個衛(wèi)生間，他還想怎么樣？

“留著嘛，反正也不值什么錢?！?/p>

一陣發(fā)暈。我都忘了我們倆的收入差異不是十根手指可以數(shù)得過來的。

“……不用了，在這里住得挺好的，離公司也近，我們又不生兒育女，五十多平方也夠了?！?/p>

“是……嗎？”陸風(fēng)皺了皺眉頭。

“還是你住不慣這種小地方？”這樣的APARTMENT委屈了他倒是真的。

“沒有，和你住在一起很開心?！笨煽雌饋磉€是悶悶不樂的樣子。

大哥，我在替你省錢耶，你該高興才對吧？難道你想娶個散財童子做老婆？

節(jié)儉持家是一個小受應(yīng)有的美德，你看我今天為了買到價廉物美的螃蟹還特意多跑了七站路。

都不知道珍惜，切……

哼，我承認(rèn)我出身平民，消費觀念和你不是一個階層的行不行？

**********

“怎么樣？”我看著他努力地敲出蟹肉，沾了醋和姜末送進嘴里，然后眉開眼笑。

“恩，還是你的手藝好?！标戯L(fēng)笑瞇瞇，“比那些所謂大廚強多了?！币膊恢缼壮墒钦嬖挘@家伙好東西吃多了其實胃口極刁，昨天還大罵某某餐廳的法國料理差到不能吃，因為魚子醬不是BELUGA。我倒是愿意去吃大廚們的作品，可惜不是女人，不然就可以頂著X夫人的名號光明正大跟他出席大小應(yīng)酬，把S城全吃一遍。

聽他連聲叫好，正是提要求的好時候，我就往他身邊挪了挪：“陸風(fēng)，這個周末你忙不忙？”

“在LA星期五有個國際直銷企業(yè)會議，”他喝了口湯，“有什么事？”

“……沒事?！蔽宜魅粺o味地吃著飯。算上時差，等他回來差不多就是星期天了。

早就知道這家伙不具備浪漫細(xì)胞，但也沒想到他會大條到這種程度。這個禮拜的星期六是2月14號。

看來記得牢牢的人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吃過飯收拾好桌子，像個家庭主婦似地圍著傻透了的圍裙在廚房里洗碗刷鍋。陸風(fēng)理所當(dāng)然地在客廳里打開筆記型電腦專心致志忙碌起來。

脫掉圍裙擦干手，站了一會兒，還是把褲兜里那張情人節(jié)之夜的宣傳小海報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一個男人雀躍地盼著和另一個男人過情人節(jié)，是不是很蠢？

看著陸風(fēng)緊盯螢?zāi)蝗狈Ρ砬榈膫?cè)臉，我默不作聲把小盤切好的水果放到他手邊，然后坐到單人沙發(fā)上去塞上耳塞看電視。

工作時候的他是不能被打擾的。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已經(jīng)是標(biāo)準(zhǔn)的這種他主外我主內(nèi)的生活模式。就算是同性戀，兩個人當(dāng)中也必定要有一個充當(dāng)女性的角色，大部分閑置時間都在作飯和打掃衛(wèi)生當(dāng)中度過，用他的錢住他的房子，連在床上都永遠(yuǎn)是被動，這樣的我要說起來功能地位和一個女人真是沒有多大區(qū)別。

可我歸根結(jié)底還是一個男人。

女性化的生活方式常常讓我覺得不自在甚至痛苦。在男性的自覺自尊，和對他的愛情里面要尋找一個平衡點并不容易，我為這個而疲憊不堪，而他就完全沒有類似的苦惱。

真不知是他太豁達(dá)呢還是太不體貼。

就像現(xiàn)在，如果我是女孩子，自然可以毫不猶豫地跟他撒嬌抱怨，吵著要一起過從未兩人度過的情人節(jié)，順便伸手要禮物，就跟正在看的肥皂劇的女主角一樣，賴在男主角身上嬌滴滴地：“討厭啦，人家要你陪我~~~”，工夫好的話騙個大鉆戒也不是難事。

偏偏我跟他一樣，都是男人。

朝他撒嬌發(fā)癡，嚇?biāo)浪€比較快。

苦笑繼續(xù)著看電視，直到一只溫?zé)岬氖终茡崮ι衔业牟鳖i。

“忙完了？”我摘掉耳塞，朝他笑笑。

“還差一點，你累了就先去睡?！?/p>

“沒有?！蔽覔沃燮ご髶u其頭。按習(xí)慣我都要賢妻良母地等著給他做夜宵，然后放洗澡水。

等他關(guān)上電腦，臉上微微的疲勞之色，我就顛顛跑去放好水，試好溫度，再加點有緩解神經(jīng)緊張功效的香精油，他跨進浴缸閉目養(yǎng)神的時候我還順帶在后面給他按摩肩膀。十足五星級飯店的服務(wù)水準(zhǔn)。

“干嘛搞得這么辛苦。”公司經(jīng)營情況一直很好，維持下去并不必花什么心力，要不是他打算吞并這個擊垮那個，哪用得著忙成這樣。

“我要賺錢養(yǎng)家啊?！彼挠膰@了口氣。

“公司要倒閉了嗎？”他搞不好是我從小到大認(rèn)識的人里最最最有錢的一個，“現(xiàn)在的資產(chǎn)養(yǎng)你到八十歲都有剩?！?/p>

都不知道銀行里存款幾位元數(shù)，還在我面前裝窮。

“還不夠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趁早見好就收啦，省得有命賺沒命花。”

“賣命賺錢還不是因為你……”他小聲咕噥。

“什么？”你以為我是辣妹維多利亞？

“我要是富甲一方就不怕你會離開我了。”

“什，么？?。?！”找死啊你，敢說我拜金？！“我，我們在一起和你有沒有錢有什么關(guān)系？”

“怎么會沒關(guān)系，如果我是個窮光蛋，你現(xiàn)在怎么會跟著我……”

“……”我噎了半天，“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是說，我一直是在愛你的錢了？”

“我沒這么說，但假如我沒有車，買不起房子，送不了名貴的禮物給你，那……”

“是啊?！蔽乙话淹崎_他站起來，“我就是看中你的千萬身價才委身給你的。貴重的東西的確也收了不少，現(xiàn)在我賺夠了，不想干了，”不顧他的驚愕轉(zhuǎn)身就往外走，“你帶著你的名車豪宅還有大把鈔票去隨便再買個比我好上千百倍的男人好了，反正你這么有錢，要什么貨色沒有？”

“小辰……”

“不好意思啊陸先生，高攀你了?！?/p>

“你胡說什么……”

老實說我是被陸風(fēng)戳到痛處。我想和他站在平等的位置上相愛，可總是做不到。

他和高中時代那個比普通學(xué)生多一些不合理特權(quán)多一些零用錢的陸風(fēng)完全不一樣了，可我還是以前那個似乎本分地優(yōu)秀其實平庸得俗氣的程亦辰。

他那么高高在上。

連抓都抓不住。

太大的落差常常讓我覺得很害怕。

有時候會想，他要是丑一點傻一點窮一點就好了，就可以放心地愛他，最好他糟糕到?jīng)]有其他人會愛上他，那他就是我一個人的，什么也不用再擔(dān)心，可以安心守著他一輩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陸風(fēng)快手快腳抓住我胳膊，手成虎爪之形，指運擒拿之力，當(dāng)場讓半發(fā)飆的我動彈不得，“你明知道我不會說話，還要故意找茬……我怎么會覺得你是看中我的錢……我只是……”

他“是”了半天在組織語言：“……不知道要怎么讓你高興……你也明白的，我從來不會討好別人，沒什么情調(diào)，不會說甜言蜜語，也不會哄人開心……”

“喜歡你也不知道該做什么來表達(dá)， 想不出那些浪漫的花樣，只好給你買東西……”

“總有一天你會發(fā)覺跟我在一起很無聊，但是如果……你想要什么我都能買給你，別人能給你的我也全都能給你，那應(yīng)該會好一點……”

我，我沒聽錯吧？可是這樣辭不達(dá)意句法混亂的邏輯，又的確符合他的水準(zhǔn)。

“就是這樣……”近一米九的大男人滿臉尷尬地努力要裝酷的樣子真有夠蠢。

這個男人的大腦到底是什么樣的白癡構(gòu)造啊。

居然會擔(dān)心我會飛他……有沒弄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比較可能先被甩的人都該是我才對??！

“你蠢啊，我什么時候說過你無聊？”雖然，恩……是有那么一點點啦……這個只喜歡床上運動的鋼鐵戰(zhàn)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