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霽心道這人扮起別人時(shí)，可絲毫不介懷，連“大哥”都喊得情真意切！

劉承德嘆了幾嘆，說:“不瞞賢弟，自曦景辭世以后，我便已心灰意冷。如今見得賢弟能好起來，方才覺得不負(fù)當(dāng)日所托。”

阿乙嘀咕:“這人慈眉善目，還挺講情義?！?/p>

阿乙雖知道樂言篡命一事，卻對左清晝知之甚少，故而不認(rèn)得劉承德是何人，只當(dāng)他還惦記著枉死的左清晝。

蒼霽卻已煩膩，教唆凈霖:“事成之后不可輕饒此人，見他賊眉鼠眼討厭得很，索性給我吃了算了?！?/p>

劉承德哪知到面前的“楚綸”正在聽些什么，越發(fā)入戲:“曦景去前已知難以脫身，特令人秘密到我府上，將那些個(gè)‘信’交于我手中。賢弟，日后只剩你我兩人，如有進(jìn)展且須一道做打算，萬不可再擅自行動(dòng)?！?/p>

凈霖亦嘆一氣，并不接話。

劉承德見狀，只以為他心中仍有愧疚，便小聲說:“那改命一事皆是渾說，賢弟萬不可當(dāng)真。曦景淪入此境地，不怪你，要怪就怪這渾水太深，著實(shí)要我們幾人皆豁出命去才成?！?/p>

蒼霽見他賣力，不由想到了虛境中見過一面的左清晝。任憑左清晝百般謀算，也料不到他左右皆是心懷鬼胎之人。他興許有一日能覺察疑處，命卻沒能給他這個(gè)機(jī)會(huì)。

凈霖見劉承德的手已扶上自己的袖，便不漏痕跡地挪開。他巴不得立刻掏出帕來擦干凈，又見劉承德并無退意，于是說:“大哥說的是。只是我這一病許多日，不知眼下進(jìn)展如何？”

劉承德拭去那幾滴淚，說:“此地絕非商議之地，今日歸后，來我府上詳談不遲。”

阿乙在劉承德那一扶中嗅出了貓膩，他說:“隨他去！凈霖，他指縫夾香灰，必是見過那邪魔的！”

凈霖便頷首說:“那便恭敬不如從命?！?/p>

劉承德的府宅位于風(fēng)華街上，并非朱門高墻的那一類，而是簡樸典雅，分外清幽。府內(nèi)仆從甚少，竹枝并梅，甚至顯得有些清寒。若非深知此人本性，必易被他這等偽裝騙過。

凈霖入內(nèi)不過片刻，便見已換了常服的劉承德相迎而出。他差人擺了一桌酒菜，引著凈霖入座，斟酒道:“曦景走時(shí)，我心如刀割，只恨過去那般多的日子不曾與他把酒言歡！現(xiàn)下真是追悔莫及。慎之，今夜便無須忍耐，愚兄知你心中苦?！?/p>

凈霖象征地碰了碰筷，并未入口，只接了酒，說:“我病這幾日耳目堵塞，不知曦景去后，左家按的什么罪名？”

劉承德仰頭飲盡，長嘆一聲:“詔獄里辦的人，哪有什么罪名！你不知，曦景一入詔獄，我便奔走打點(diǎn)，可那些人只收金銀，連個(gè)氣也不肯通。曦景入獄半月，我竟什么也沒能打聽出來。”他說到此處，竟然淚流滿面。

凈霖端詳著劉承德，仿佛見著什么稀罕之物。他不便表露太多，只能裝作惆悵無言。

劉承德抬袖拭淚，說:“在這京中行事，便如履薄冰，絲毫都容不得馬虎。你如今也入了翰林，往后你我二人相互照應(yīng)，許多事情，日子一長，你便明白苦處。雖有心鋤惡，卻萬不能心急。”

凈霖垂手，說:“大哥總說不可心急，可我見如今情勢緊迫，已成了大患。東西各地失家失子的人俯拾皆是，地方府衙也攔不住鳴冤之聲，你我已有證據(jù)在手，還要忍而不發(fā)。依大哥高見，何時(shí)才行？莫非要曦景白喪一條命，當(dāng)作無事發(fā)生?！?/p>

劉承德如若不懂，只問:“什么證據(jù)？”

凈霖看著他，說:“曦景的‘信’皆在大哥手中，大哥卻不知道證據(jù)？”

劉承德心中大駭，唯恐自己漏了什么，轉(zhuǎn)念又想左清晝在行刑時(shí)并未提及，又怕已被楚綸知道什么，便愁眉不展，說:“我若有什么證據(jù)，何須叫你等！莫非是曦景告訴你了什么？”

凈霖突地一笑，借著楚綸的臉也顯出幾分妖異。他將那酒盡澆到在地上，說:“自是曦景告訴我的，我見他身陷囹圄，口口聲聲喚著大哥，便以為他與大哥說了什么?！?/p>

劉承德悚然而起，“哐當(dāng)”一聲后退，面色難看:“曦景在詔獄之中，你是如何見得他的？！”

凈霖扔了酒杯，抬頭時(shí)已變作“左清晝”。他冷冷道:“老師不也見得我了么？那般重刑落在我身上，老師連眉頭也不皺。怎么這師生一場，反倒生分成那個(gè)模樣。”

劉承德當(dāng)即欲逃，可那門緊閉不開。他惶恐捶門，喚著外邊的妖怪。蒼霽蹲在門口，聽得身后捶響不止，齒間“嘎嘣”一聲咬碎什么，叫阿乙在門上畫著玩。

阿乙也不客氣，蘸著血龍飛鳳舞地寫了個(gè)“還我命來”，末了覺得氣勢不足，又在后邊畫了條魚不像魚的怪物。

“你一頓吃這般多。”阿乙悄聲吐舌，“凈霖怎么喂得飽?！?/p>

蒼霽只笑，說:“他有的是法子喂我。”

劉承德回首見“左清晝”已立在燈下，影子籠著他，叫他退無可退。他面裝鎮(zhèn)定，腿卻軟成棉花，站也站不直。

“曦景……”劉承德顫聲，“曦景！怪不得我！我亦是被逼到絕處，不得不如此??！”

凈霖說:“我如今孤魂野鬼，也被逼到了絕處。就著師生情分，向你討上一命，也不過分?！?/p>

“不成！不成！”劉承德面紅氣促，胡亂舞著手臂，“你尚不知道，你不知道！圣上得了神明指點(diǎn)，是要長命百歲的！你殺了我、你若殺了我！你也逃不出圣上的五指山去！”

凈霖眼神孤冷，手覆腰側(cè)，腰間分明空無一物，劉承德卻似乎聽見了劍刃出鞘的劃動(dòng)聲。他肝膽欲裂，見得眼前景物一晃，緊跟著“噗通”一聲，腦袋已落在自己的腿上。

那尸體倒地，魂魄亦成無首狀，逐漸碎成一灘，連鬼也做不得。

凈霖踢開門，跨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