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舊疾
雨至樓前已近歇, 凈霖收傘時蒼霽抬首,眺望云端風猶自呼嘯,便說:“九天境中會派誰來?若是醉山僧,這會兒也該見人了?!?/p>
“梧嬰尚未接封便能執(zhí)掌一方,在九天境中必有貴人垂青才能如此?!眱袅剌p輕磕著傘, 說,“此事不小,來的即便不是醉山僧,也有你我受的。”
他二人抬步上梯, 見梯口燈籠濺雨沾濕,正滴答著水珠。凈霖繞欄轉身, 與蒼霽一前一后到了楚綸門前。
“無人?!鄙n霽在鎖上一抹,便將門推開,“筆香消散無形,這小妖早有準備?!?/p>
門中擺設依然如故,凈霖手貼在桌上茶壺肚, 說:“余熱未散, 才走不久。追得上?!?/p>
樂言屏氣凝神, 待了片刻, 確信凈霖二人已離開, 方才從床下滾出,將楚綸也拖了出來。
“慎之?慎之!”樂言推著楚綸, “你可還好?哪里難受?”
楚綸燙度不退, 含糊道:“不必驚慌?!?/p>
“怎地突然就成了這般?!睒费再N著他的額, “睡前還好好的?!?/p>
楚綸一陣冷一陣熱,面色不佳,躺回床褥時雙腿也脫力難動。樂言將他雙腿抱上榻,匆匆為他蓋上棉被,愁苦道:“自入京后你便時常發(fā)病,鐵打的也招架不住。”
楚綸手覆在樂言手背,說:“無妨,日后月月都有俸祿可領,已不必再為沒藥錢發(fā)愁?!?/p>
樂言說:“今夜宮城鬧得厲害,若是皇帝有個三長兩短,你可怎么辦?”
“翰林院已提了名,錯不掉。”楚綸勉力翻身,面對著樂言,說,“再等兩年,待任了職,咱們便能有自己的院子了。你日日在其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再愁他人眼光?!?/p>
樂言略顯雀躍,又極快地變作萎靡。他俯首貼著兩人交握的手,說:“可我心里忐忑,總覺得不妙?!?/p>
楚綸指尖輕撥過樂言的發(fā),說:“你分明是為我的改命,卻讓自己日夜煎熬?!?/p>
“你的愁便是我的愁?!睒费哉f,“……只是我還是很怕。分界司把守中渡各地,我憂心他們遲早會察覺你我結緣一事?!?/p>
楚綸說:“不論如何,你我總要在一起?!?/p>
樂言惴惴不安,只點了點頭。
正聽屋頂掉下個石子,滾砸出一串碎音,最終融在一尾笑聲里。
蒼霽叩了叩門,說:“這回可在了吧?”
樂言大驚失色,回頭見凈霖已立在門邊。他登時起身,說:“君上何苦糾纏不放!”
“誰糾纏你?”蒼霽提壺倒茶,說,“講明白些,分明是你們何苦繞圈誆人,勞累我跟凈霖四處奔波。”
“我……”樂言撐著床沿,說,“我已如實相告……”
“此話有待商榷?!眱袅乩淅涞卣f道。
樂言咬牙凝淚,說:“左清晝已死!此事已無力回天,縱使君上追查,也救不回他!”
凈霖傘擱一旁,說:“所以如何?”
樂言擋著楚綸,終于哭道:“所以懇請君上,放我們一馬!”
凈霖沉默不答,看他哭得雙目通紅,楚綸咳聲不止。比起第一次見,楚綸病氣已深入骨髓,若非樂言改命那一茬,只怕他早該入土。
蒼霽卻將茶杯一擲,坐在桌上遙看樂言,說:“放你一馬?你是救了心上人,卻叫那狐貍痛不欲生。”
“人命譜生死有數,救一個,便定要死一個。我也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可我絕非蓄意謀害左清晝?!睒费哉f,“我愿一命抵一命?!?/p>
“人已涼透了?!鄙n霽淡淡,“現下再談抵命未免太遲。”
“此事因我而起?!背]強撐起身,“若說抵命,也該是我……求請……”
凈霖抬指,楚綸的聲音戛然而止。樂言見他動手,不禁踉蹌后退,看著他緊張不已。凈霖卻未靠近,只是站在原地,待他倆人安靜下來后,才道:“閑話休提?!?/p>
“我問你。”凈霖目光銳利,“你是怎么死的?!?/p>
楚綸覺得室內陡然變寒,他忍不住打起寒顫。窗外的雨聲縹緲遠離,周遭什么都沒有,只留下凈霖毫無波瀾的問話。楚綸垂眸,見自己手背已現青色,便頓了片刻,方才開口。
“我死在天嘉十二年?!彼劣舻卣f,“秋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