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狼妖

楚綸天賦過人， 自幼便有過目不忘之能。他篤定自己從沒見過這兩人，故而在行禮之后，心下頗為警惕。

凈霖回禮， 紈绔頓時變作謙謙君子，他道:“在下東海林敬， 半月前曾與楚大人于江上舫間有過一面， 不知大人可還記得？”

楚綸則很值得玩味，見他既不驚愕也不慌張，將情緒藏得涓滴不遺，誠聲說:“竟一時未憶起足下，尤望海涵。不知足下今日登門拜訪， 有何貴干？”

凈霖便報以微笑，意有所指。

楚綸說:“當(dāng)夜興盡酣醉，有所疏漏， 還請足下直言?！?/p>

凈霖自然而然地說:“那夜大人似有急事， 匆忙離去時借了在下五十金珠。說來慚愧，在下初到京中， 一時放浪， 竟將家中所贈的錢銀花了精光， 所以今夜特來拜訪大人?！?/p>

楚綸便道:“可有借據(jù)？”

凈霖慚愧道:“當(dāng)時急切，并未立字據(jù)。”

既然沒有字據(jù)， 便是抵賴也是可以。但楚綸似是常遇此事， 竟當(dāng)默認。

“近日不巧?！背]終于露了些許難色， 說， “五十金一時半會兒怕湊不齊，不如今夜立于字據(jù)，來日登門相還?！?/p>

凈霖也甚為溫和，只道:“好說?！?/p>

楚綸便引他二人入內(nèi)。他雖已為新科狀元，卻不過才點翰林，品職不詳，尚須內(nèi)閣近日商議敲定，故而仍須暫住在此。屋中陳設(shè)精簡，看得出楚綸頗為拮據(jù)。他馬上將為當(dāng)朝官員，身邊竟連個仆從也沒有。

蒼霽尋香而視，卻并未看見“筆”。字據(jù)立得快，凈霖與楚綸又稍作客套，便該告辭的告辭，該送客的送客。

蒼霽發(fā)現(xiàn)，凈霖一旦偽裝上身，便時常成為另一種人，即是忽悠誆騙時應(yīng)對自如的那一種。因著他們正欲出門時，又一位“楚綸”恰好入門。兩廂一對，撞了個正著。

這個“楚綸”怎知自己會正撞到殺神，當(dāng)即神色大變，駭然后退，連招呼都不打，翻身跳下欄桿，撒腿便跑。

凈霖悠然地將字據(jù)推入袖中，對后邊的楚綸說:“怎地從未聽說過，大人還有個孿生兄弟？”

楚綸心下百轉(zhuǎn)，頓時橫臂阻攔，說:“兩位且慢！那確實是我兄弟，不過……”

“不過是只妖怪?！鄙n霽靠門笑看，“跑得還挺快?！?/p>

“今夜既然遇見了真?zhèn)?。”凈霖說，“便不勞煩楚大人了?！?/p>

楚綸正待再攔，卻見他二人消失眼前。他掀袍下梯，急切欲追，豈料腿腳不便，竟從樓梯上翻滾下去。這一摔摔得狼狽不堪，街邊有人識出此乃狀元，卻見楚綸爬身而起，踉蹌幾步，竟已經(jīng)尋不到三人蹤影。

筆妖豁出命般的跑，他騰身躍上沿街屋頂，在高低起伏的檐影中猶如慌不擇路的驚兔。凈霖閑庭信步，蒼霽卻閃身迅猛，筆妖只覺得后領(lǐng)涼風(fēng)嗖嗖，如何也擺脫不掉。

筆妖飛奔時嗚咽出聲，極其沒出息地轉(zhuǎn)頭對蒼霽大喊:“君上都不追我，你怎地還窮追不舍！”

蒼霽躍身一停，筆妖正撞蒼霽胸口。他跌身現(xiàn)回原貌，還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筆妖大吃一驚，邊哭邊望回路，卻見凈霖正立后方，他竟捂面打滾，哭鬧道:“我不想死！我此生未做壞事！即便曾經(jīng)、曾經(jīng)罵過君上，也是身不由己！”

凈霖說:“你曾是誰的筆？”

筆妖啼哭不答，凈霖正欲再問，便見頭頂夜空風(fēng)云突變，云間陡然扒出一爪，探出狼妖巨首。

“好香！”狼妖眸掃下方，盯著蒼霽沉聲一哼，“京中規(guī)矩，諸妖不可私自獵食，你是何處小妖？膽敢壞了規(guī)矩！”

狼妖一震，但見京中數(shù)妖私語，各處皆響回應(yīng)。華裳臨窗晾指，聞聲說:“扯什么規(guī)矩，你是嗅得了香味，也想分羹。”

“話雖如此。”橋洞下持桿垂釣的老龜慢吞吞地說，“也萬不該在檐上打鬧，私怨是小，若引來了分界司，大家便要吃不了兜著走。”

“老東西繼續(xù)當(dāng)你的縮頭烏龜。”華裳珠釵輕搖，她起身甩尾，“分界司算什么東西，我等隨著蒼帝叱咤中渡時，他們還具是沿街乞兒。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連進食也得看人臉色？”

筆妖香味漸溢，狼妖愈發(fā)垂涎欲滴。他撕云而露，探身向下，眼睛在蒼霽與凈霖身上打著轉(zhuǎn)。

“規(guī)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要我坐視不管倒也不是不成，只要你二人乖乖出來一個隨我走，這只筆妖便隨人處置?！?/p>

蒼霽卻道:“一個怎夠吃，不如兩個都拿去，我與這人還能做對鬼命鴛鴦?！?/p>

“那這筆豈不是孤單可憐?！眱袅卣f，“三個一并吃了吧。”

筆妖放聲大哭:“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