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rèn)的什么字?!迸瞬聊ㄗ臁?/p>
“川。”稚兒在地上給她畫,“川——”
娘倆頭對頭學(xué)字,不過須臾,女人聽見室內(nèi)一陣巨響。她忙踏上鞋,急匆匆地入內(nèi)。見男人趴在地上,撐著臂往榻上爬。
“出去。”男人青白的面上倉促羞憤,“我自個來?!?/p>
女人挽袖摻他,他奮力掙扎:“我自個來,我自個……”
女人拖抱著他上了榻,男人看見稚兒貼在門邊看,突然憤怒起來。他推搡著女人,喊道:“你出去……你出去!”
女人摸進(jìn)被子底下,男人面如死灰。他不堪恥辱地抱頭蜷縮,一遍遍地說:“何不讓我死,死了多好?!?/p>
“川子?!迸吮成韺χ蓛?,說,“燒盆熱水來?!?/p>
稚兒點著頭后退,內(nèi)室里男人仍在重復(fù)。女人手腳麻利地掀了被,褪了男人的衣褲,將污穢弄臟的地方一并卷收拿掉。她撥拉著男人濕漉漉的發(fā),溫柔道:“大夫說藥用夠了,便能好了。怎么能隨便說死,川子還等著你帶他上學(xué)堂去。”
她的溫聲細(xì)語讓男人逐漸平靜,他仍是呆呆的,像是已經(jīng)認(rèn)命。女人給他擦拭汗,她不優(yōu)美的側(cè)影劃成另一種堅毅。她一邊說著話,一邊輕拍著男人的后背。男人漸漸睡了,她才沾著熱水,將污穢都擦得干干凈凈。
“川子。”女人從腰帶內(nèi)側(cè)摸出幾顆垢跡斑斑的銅珠,“去鎮(zhèn)上,叫大夫來家里。娘在家等你,路上留心?!?/p>
稚兒接了錢,轉(zhuǎn)身跑出門。外邊日頭大,他赤腳飛奔,被曬得大汗淋漓也不管。他沒跑到鎮(zhèn)上,途中太累太渴,便擦著汗繼續(xù)走。
羊腸小徑上轉(zhuǎn)出個山羊胡的道士,叮鈴哐啷地邊走邊念。稚兒曬得眼發(fā)昏,喘氣時喉嚨冒煙。
道士解了水囊遞給他,蹲下來和藹可親地問:“小友何處去?”
稚兒飲了水,懵懂道:“尋大夫?!?/p>
“噢,家中誰染了疾呀?”
“爹?!敝蓛翰林安煌甑暮梗菩囊黄瑵耩?,他說,“爹病了。”
道士打量著他,又笑問:“何?。空f不準(zhǔn)我能給瞧瞧?!?/p>
“不能動?!敝蓛喝鐚嵳f道。
道士搭了稚兒的肩頭,笑瞇瞇道:“好說,這病我能瞧!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稚兒被道士抱回家,道士入院時先張望了會兒。他跨進(jìn)去,半恭著身試探:“主家在否?”
屋里無人應(yīng)答。
稚兒想下地,可是道士并不松手。稚兒便喊:“娘!大夫來了!”
女人不知去了何處,道士入了門。里間寂靜,他便在外間翻翻撿撿,隨口哄著稚兒:“銀錢都放在何處?你告訴我,我斟酌開藥。”
稚兒覺得道士手勁極大,勒得自己并不舒服。于是他怔怔地?fù)u搖頭,有些恐慌。
道士越翻越急,他掃掉桌上碗筷,連柜角灶下都沒放過。最后他進(jìn)了內(nèi)屋,男人正在閉目休息。道士起初不敢造次,只是輕手輕腳地倒找,稚兒逐漸掙扎起來,他喊道:“沒錢,沒錢!”
榻上的男人被驚醒,他見狀爬身,呵斥道:“何人!”
道士已經(jīng)翻到了衣著柜,他倒出衣物,終于摸到一包銅珠。他立即塞入懷中,轉(zhuǎn)頭對男人橫眉冷對。稚兒即便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知道家中貧苦,錢都是娘留給爹治病的。他對道士拳打腳踢,喊道:“不是你的!”
道士甩手給他一耳光,扛起他就往外走。男人慌亂撐身,撲拽住道士的衣角,被拖摔下地。他下身動彈不得,只能死死拽著道士衣角。
“你做什么?你把孩子還于我!”男人被拖著擦行,他說,“錢都予你,孩子不成!”
道士扯衣,竟一時間扯不回來。他抬腳照男人心窩幾腳,罵道:“去你娘的!窮得叮當(dāng)響,就他媽孩子還值幾個錢!”
男人被跺得面目猙獰,他指節(jié)緊扣,一手扒住了道士的腿,高聲喊道:“素娘!素娘!”
稚兒大聲啼哭,他胡亂捶著道士:“爹!爹!”
“松手!”道士猛力跺得男人口冒鮮血,“你松不松手?再不松手,我便下狠手了!”
男人抱著道士的腿,咽不下的血都往外哽,他說:“孩子還我!孩子、孩子還我!”
道士見狀,掀翻榻邊小桌,對著男人就砸下去。男人被砸得頭破血淋,就是不松手。道士拾起碎罐,剮著男人的手指:“松手!快松手!”
男人一雙手被剮得血肉模糊,道士踢開他,帶著稚兒跨門就跑。男人爬身追著,聽見從外回來的女人正撞著道士。
稚兒哭喊:“娘!”
女人掄起鋤頭就沖上來,道士原以為他家女人柔弱可欺,若是個頭嬌小,能與稚兒一并擄走,卻不想竟是個分外壯碩的女人!他調(diào)頭就跑,稚兒撕扯著他后領(lǐng),踢踹不停。
女人拼命追趕,嘴里念著:“川子、川子!”
道士腿上功夫了得,竟逐漸甩開女人,鉆進(jìn)深山老林,凈挑坑路跑。女人鞋掉了一只,赤著腳踩在碎石雜枝上,被刮絆摔倒。道士趁機(jī)疾步而逃,稚兒聽得他逐漸消失的娘傳出撕心裂肺地哭喊。
稚兒發(fā)著抖,嗚咽著看路越來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