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死志
蒼霽聽得草雨哭聲漸遠(yuǎn),身體猶如下墜在水面,周遭諸景頓時破碎成瑩。他如夢初醒,身側(cè)驟然爆發(fā)咳聲,懷中一沉,但見凈霖蜷身痛苦。
“怎么回事?”蒼霽撈起人來,觸及冰涼。
“舊疾發(fā)作?!眱袅匮诖剑皶r辰將至,冬林要死了?!?/p>
“他本就一心求死,縱然救得了,也救不活?!鄙n霽捏開凈霖掩拳的手,見他唇間殘紅尚存,皺眉道,“不過是虛景中走一遭,你怎么虛弱的如此厲害?”
凈霖倦意深深,他道:“……不對,縱使錢為仕的恨意促生了羅剎鳥,卻不足以讓其趕赴此地?!彼麧u合眼,過了半晌,“冬林必做了什么。在他人頭落地之前,我要見他一見?!?/p>
冬林伏身,聽臺下噪雜不絕,日光刺眼。他的脖頸觸及到粗糙槽口,劊子手已踩住了他的脊背。冬林用力喘息,額前被曬得汗珠不絕。
菜場的地面臟污,雞頭狗血壞菜爛果通通丟棄一處,被雪捂得惡臭,如今直直灌進(jìn)冬林的口鼻中。不消片刻,他也會融入其中,變成一地爛肉、一灘臟血。
“……冬林!”人群間擠鉆著誰的哭喊,女人撒潑怒罵,推搡著別人往里間去?;ㄦ孵谥_,越過層層人頭,看見冬林的臉。她失魂落魄地望著冬林,更加潑辣地推踹著人,“讓開……讓開!都給老娘讓開!”
“擠個什么勁!”人群里男人反手推回去,罵道,“我當(dāng)誰家娘們不要臉,凈往男人堆里擠!原來是深巷道口的婊Ⅰ子!”
“呸!”花娣猛地啐他一面,扯回衣,昂首挺胸地說,“婊Ⅰ子怎么了?婊Ⅰ子臟著你家的榻了?一雙賊眼凈往老娘身上溜,你可比婊Ⅰ子更賤!讓開!不然老娘刮得你找不著東南西北!”
“誒,誒!”男人拽著花娣的手,往自己頰面輕拍,油嘴滑舌道,“我人可給你白刮了,那你是不是得給我白……”
他話音未落,便化作哀嚎?;ㄦ孵吡巳?,巴掌劈頭蓋面地往下砸。周圍哄亂,誰也拿不住花娣這勁,她給人賞了幾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耳光子,才正了衣襟,插著腰點著周圍。
“都給我讓開!湊熱鬧瞎起哄!我呸!一個二個趕著來看砍頭,急什么!下回指不定落在誰頭上!說老娘賤,你們誰不比我更賤!見人落難便心里痛快,巴不得這天底下的人各個都活得跟自己一般無二!窩囊貨!骯臟鬼!婊Ⅰ子賣笑蹬的鞋底泥都比你們干凈!”
花娣罵得喘不上氣,她聲抹著面,擦了眼淚,昂然道:“老娘今日偏生不是婊Ⅰ子,我不是來湊熱鬧的?!?/p>
她和冬林目光相對,冬林聽得她說。
“我是來送我夫君的?!?/p>
男人破口大罵:“這是什么人?是殺了陳家一門的惡鬼!好啊,便只有這等兇殘之人才受得住你!她竟還敢打人?你這姘頭殺人全家,活該償命!”
“你知道個屁!”花娣尖聲,“張嘴渾說!”
“府衙告示張貼的明明白白!你認(rèn)不認(rèn)?”男人煽動兩側(cè),“惡鬼的女人又是什么好貨色?必也是蛇蝎心腸!指不定這其中也與她有些干系!打!陳家人死了四個,憑什么就叫兇手一個人償命?打死她!能償一個是一個!”
“打死她!”有人奮聲,“為陳家人報仇!”
花娣被雜物擊砸,她躲閃不及,被拖著手腳埋在人群中。無數(shù)張臉交錯在眼前,她被摔得骨頭疼。發(fā)間撕扯著,她哭聲難抑,連踹帶咬的要爬向冬林。
冬林束縛在后的雙手掙起來,劊子手怕他要逃,便踩得更重。冬林抵著槽口,一雙眼充了血。
“住手!”冬林嘶喊,“都他媽的住手!殺人償命,刀子盡往我身上來!人是我殺的,尸是我分的,跟她有什么干系!”
他梗著脖子喘息,牙齒咬得作響。
“來啊。照我這里來!我不僅殺了陳家人,我還將他們一個一個剖開了踩?!彼麛嗬m(xù)地笑,掙得脖子通紅,喪心病狂的模樣便是他們心中所想的亡命徒,“我殺了一個!再殺一個!陳仁先斷了腿,我踩碎的。我沒用刀宰他,我用木杖砸爛了他那張人畜難分的臉!我為何要分尸,因為我要叫他們連黃泉都入不得!什么畜生道,我要讓他們成了孤魂野鬼,沒有來世!”
冬林淌著淚哈哈大笑,他說:“爽快,此事當(dāng)為我生平第一快事!你們將奈何?殺了我,殺了我!”
全場驚悚,喊打喊殺的反倒被他嚇住。他們狀若鵪鶉,慌亂后退?;ㄦ放榔鹕恚沧驳胤脚_前。
“我叫你多少回,你從不帶我走?!被ㄦ放抟宦暎檬终拼蛄艘幌露值哪?,她哽咽著,潸然淚下,罵道,“這下好了!要變作真正的死鬼!你走這一程,我怎么辦?囡囡怎么辦!”
“你匣子底下藏了一袋金?!倍忠ё∷囊滦?,終于垂首,吻了花娣的掌心,低語著,“知你大手大腳,慣留不住錢,所以藏在了底下。你回去,拿它跟老鴇贖身,回頭的剩余,帶身上,去哪兒都行,你……”
花娣狠狠扇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