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就見小姐出了神,似在細細思量什么,忽聽她緊張問:“長姐夫這一輩里頭,可有誰人名中有‘田’的?”
那丫鬟想了想搖搖頭:“四小姐,這個奴婢不清楚。只是奴婢愚見,杜家書香傳世,理應不會取‘田’字為名才是?!?/p>
納蘭崢皺了下眉頭。對于當年真兇,她這么久了始終無從查起,一面是因不宜暴露身份,不可尋旁的幫手,一面則是因京城多權貴,佩帶羊脂玉珮的公子哥實在太多了,她畢竟沒能分辨出那字形,只隱約覺著像個方正結構的。是直至方才憑借手下熟悉觸感生出聯(lián)想,靈光乍現(xiàn)才想到了“田”字。
但這丫鬟說得不錯,杜家怎會拿“田”字給子孫取名呢?杜才田……這也太古怪了罷。
納蘭崢將玉珮還了回去,叫丫鬟把孩子抱走了,只是方及二人離去卻霍然抬首,似想通了什么。
田字是行不通的,但她未必就摸著了完整的字形,倘使那根本不是“田”……而是“寅”呢?
……
納蘭崢經(jīng)由湛明珩安排,悄悄走了一趟天牢。眼下形勢嚴峻,她做不得太多,頂多保證姐姐在獄中少遭些罪。
見她出示了太孫的諭令,獄卒便領她去了關押納蘭汀等人的女牢。
此地已比旁處好許多了,四人一間牢房,女眷們好歹有張床鋪能輪著躺,而非一卷破稻草鋪蓋了事。只是獄中難免陰濕,那氣味更是污濁不堪,著實不好聞。納蘭崢已是較能忍耐的人了,也不得不掩了口鼻。
她到時看見長姐蜷縮在床鋪一角瑟瑟發(fā)抖,另有三名女眷在旁,似乎是在照料她。她皺皺眉頭,請獄卒開牢門放她進去。
那三名女眷不認得她,只是瞧見有人來探監(jiān)便生出希望,都眼巴巴地瞧著她。
她向她們點點頭,隨即走到納蘭汀的床鋪邊蹲下:“長姐,我替母親來看看你,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納蘭汀從前沒少欺負她,但到底是小打小鬧,不曾像納蘭沁那般。這么些年過去,她早便不記這仇了,眼見她一身囚服,披頭散發(fā),心里也不大是滋味。終歸是自家人。
納蘭汀聞聲睜開眼,看見她竟忍不住哭了出來:“崢姐兒……”
納蘭崢拍著她的手背寬慰道:“你別怕,你先告訴我,是何處不舒服?這邊戒備森嚴,不說明白情狀是不會給請醫(yī)官的。”
納蘭汀卻狀似未聞,只哭著道:“崢姐兒,你長姐夫他沒有通敵叛國……他便只貪色一些,卻素來膽小,哪敢做這等勾當呢……你要太孫信他,信他?。 ?/p>
納蘭崢眼見她情緒激動,只得安撫道:“你放心,太孫會查明真相的,你先保重身子,咱們才有后頭的話說?!?/p>
一旁一名女眷聽出納蘭崢身份,忙上前道:“納蘭小姐,嫂嫂自打來此便一直犯暈喊冷,我倒忽然有個猜想,嫂嫂或者可能是懷了身孕?”
她這話一出,納蘭崢心內(nèi)也是一驚,趕緊請來醫(yī)官替她瞧,果不其然是如此。
納蘭汀這下哭得更厲害了,緊緊捂著小腹,害怕得臉色煞白,一直嗚咽問這孩子該如何是好。
牢房里頭鬧得亂哄哄一團,眾人聽她哭得慘,也都跟著哭起來,連帶隔壁幾間的杜家女眷也給驚動了,還得納蘭崢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家主持大局,好容易叫她們穩(wěn)了心神,最后才蹲到納蘭沁身邊悄聲道:“長姐,罪不及小兒,何況是未出世的孩子,你且放心,天黑前一定有人來接你回去。但此前你切莫聲張,這么多女眷,我當真救過不來的?!?/p>
納蘭汀冷靜一些,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咬著唇點點頭。
納蘭崢就塞了些銀錢給獄卒,囑咐交代幾句后往承乾宮去了。進湛明珩書房時正碰上湛允行色匆匆趕來,似預備向他回報消息,她便不好打擾二人,先在一旁坐著聽。
湛允說的恰好是杜才寅的事:“主子,您說得不錯,杜老爺與杜員外郎沒道理通敵叛國,倒是屬下似乎猜到杜才寅呈上那份偽供,栽贓陷害的動機了?!?/p>
“你說?!?/p>
“此人十二年前考中進士,原本理該仕途坦蕩,誰想還未走馬上任便牽連進了一樁命案。被害的是京城茗香坊的一名歌妓,據(jù)傳杜才寅要人家身子,那姑娘抵死不從,他便一時失手鬧出了人命。不過死了個歌妓,原本是很容易將事情壓下去的,但偏偏杜才寅那時方及考中進士,正是上頭考察他的時候,出了這等事,京官便做不成了,能被配到?jīng)鲋轂楣僖惨咽墙o了杜家面子。”
湛明珩點點頭:“此事我從前便有耳聞,可是里頭還有隱情?”
“有。”湛允的神色愈發(fā)嚴肅起來,“此為眾人知曉的情形,但屬下此次重新查探一番,卻發(fā)現(xiàn),什么茗香坊,什么歌妓,什么命案,皆是子虛烏有的。杜才寅沒犯過那等事,是吃了冤枉虧了。”
湛明珩蹙起眉來:“你的意思是,或可能是杜家不知出于何故要舍棄這名嫡長子,因而杜撰了樁子虛烏有的命案。而杜才寅多年來始終懷恨在心,此番自己下了獄,便要家里人與他陪葬?”
湛允點點頭:“屬下是這樣猜的??蓪傧孪氩煌?,杜才寅是杜家嫡長子,十八歲便考中進士,才學理應不差,原本也該順當入仕的……杜家何以舍棄他?”
湛明珩緊蹙著眉頭,煩悶地吁出一口氣來。
良久的沉寂后,一旁的納蘭崢咬了咬唇,忽然道:“倘使杜才寅的確殺了人,但殺的卻不是什么茗香坊的歌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