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賜婚
自殿門至上首數(shù)幾十丈,相隔那么長長的一路,她的眼底只倒映了盡頭處冕服加身的他。就像那一瞬他眼神閃爍,卻根本未瞧見滿席眾人各異神情。
江河湖海,峰谷丘壑,天地浩渺里只看見她。
在座并非盡是貪生怕死之輩,他們中亦有人心存傲骨,乃朝之根基,國之棟梁。他看得見,那些人只是在躊躇。在私利與大義間躊躇,在小家與大國間躊躇。
他相信,倘使如此僵持下去,必會有人站起,至少方才顧池生便幾乎要答出口了。
可他們都在躊躇的時候,她第一個站了出來。今次她并非只替顧池生解圍,而更多在于維護他,也維護他終將攥在手心的天下。
他是要替她感到驕傲的,就像現(xiàn)下席間有人汗顏埋首,有人激越涕淚。
似乎到得此刻,這些曾一度拼了老命要將自個兒閨女往他跟前送的臣子,才真正拿正眼瞧起了納蘭崢。
卓乙瑯嘴角的笑意散了,一雙丹鳳眼微微瞇起,也看著她。那眼神鋒銳,像要看透了什么似的。只是一剎過后,他復又笑起,擊著掌上前去:“中土文明博大精深,乙瑯對納蘭小姐所言《說文解字》一書頗感興趣,不知過后可否相贈一沓抄本,以供觀摩?”
眾人心內皆涌起一股嫌惡。這異族世子,前一刻劍拔弩張,后一刻嬉皮笑臉,竟是顛三倒四,不知所謂,想一出便來一出!
納蘭崢被他瞧得低了頭,恭敬而平靜地道:“自然可以。”
她垂下的眼睫一掃一掃,卓乙瑯忽像想起什么似的望向上首:“珩珩,圣上前頭與我提及和親良策,彼時我只道考慮一番,如今卻有了主意。莫不如也不必勞動公主們了,便叫這位納蘭小姐做了乙瑯的世子妃,如何呢?”
納蘭崢心底一驚,將要抬眼卻記起湛明珩此前與她的交代。他說,不論宮宴如何情形,她都不要怕。
她因此逼迫自己死死埋首,狀若未聞。
反是前頭因納蘭崢所言激越涕淚的老臣一個眼刀子就朝卓乙瑯殺了過去,大有“此乃本朝未來皇后,你這賊子休要肖想”之意,他悶聲道一句:“實在胡鬧!”
卓乙瑯耳力極佳,聞言便朝聲來處看去,卻并不動怒,隨手揀出袖中一柄賦詩折扇,“啪”一聲展開了道:“和親確為良策不假,我都想好了,便請圣上冊封納蘭小姐為郡主,此番隨乙瑯一道出關去,我西華自當以公主之禮相待。”說罷扇幾下風,頓了頓才繼續(xù)道,“珩珩,倘使你應了我此樁婚事,我西華愿退居三百里地,并承諾十年內絕不主動挑起與你大穆的戰(zhàn)事?!?/p>
此話一出,眾人俱是一片愕然。前頭直言“胡鬧”的老臣也閉口不說話了。
倘使一樁聯(lián)姻就可叫大穆得如此利益,換西境十年安寧,便這女子理該是本朝未來的皇后又如何?
皇后沒了可以再有,如此豐沃的條件卻是一旦錯失便再難尋回。如何取舍,自有考量。
納蘭崢掩在寬袖內的手攥成了拳,連指甲尖陷入了皮肉都毫無知覺。
湛明珩卻一言不發(fā)地望著卓乙瑯,從頭至尾面無表情。
卓乙瑯笑一聲,繼續(xù)道:“看似是不愿應我了。那也無妨,倘使此樁婚事不成,還有法子任你二選其一。要么,你大穆自此開關放我西華商人入境。要么,也不必等秋日了,便如碩王爺所言,現(xiàn)下就將星牧野平原作你大穆與我西華首戰(zhàn)之地,如何呢?”
四下眾人再無可忍耐,多怒形于色。如此情狀仍未至嘩然境地,已是他們修養(yǎng)極佳,百般克制。
卓乙瑯卻繼續(xù)笑:“諸位不必這般瞧我,像要將我剜死了似的。我此番既入中土,便不曾想過活著回去。”他隨意丟了折扇,攤開手來,“我本孑然一身,任憑你們如何。只是如此一來,我西華子民必將以身為刀俎,踏你大穆關門,破你大穆西境,斷你大穆基業(yè),不死不休?!?/p>
納蘭崢閉起眼來。她想,到得此刻她終于明白卓乙瑯請她來此是為何了。
一片死寂里,湛明珩卻笑著開口了:“卓世子都如此說了,本宮理當應了你的。只是十分不巧地,早在今晨本宮便已接下圣意,現(xiàn)恐無法違逆?!闭f罷給旁側侍從的公公使了個眼色。
那公公兜出一卷明黃的圣旨來,包括湛明珩在內的眾人見狀俱都齊齊跪伏于地。
傳旨公公疾走幾步,行至納蘭崢跟前才清了清嗓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魏國公之女納蘭崢,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嫻明毓德,含富澧蘭之風。靜正垂儀,動諧珩佩之和。朕躬聞之甚悅。今皇太孫行孝有嘉,穎才兼?zhèn)?,俊秀篤學,恪勤益懋,年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皇太孫為妃?;閮x諸禮,交禮部與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共持,擇吉日完婚。布告中外,咸使聞知。欽此——!”
四面寂然,待他一字一句念至末文,納蘭崢雙手齊額,頷首接過圣旨,清晰而緩地道:“臣女納蘭崢,謝主隆恩?!闭f罷復行跪拜禮。
自湛明珩眼角余光瞥去,但看她姿態(tài)端莊,神情肅穆,不見喜怒。
眾人這才陸陸續(xù)續(xù)起身,又看卓乙瑯。圣上既開金口,必無可能收回成命,因而他們都在憂心這異族世子待當如何。卻見他早已沒了前頭唇槍舌劍的姿態(tài),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眾人皆如瞧瘋子一般瞧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