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崢卻搖搖頭:“俸祿自然無礙,要緊的是朝臣對此事的看法。構(gòu)陷忠良雖算不得累及滿門的重罪,卻也因性質(zhì)惡劣,關(guān)系甚大。秦閣老手底下的人,險些害死了公儀閣老愛重的學(xué)生,這若被有心人添上幾筆,可就玄妙了。加之秦閣老那駙馬爺?shù)纳矸萦謱嵲谔厥?,一點點星子便能燎起大火。莫看眼下瞧不出究竟,來日一旦遭逢契機(jī),必要有反響?!彼f到這里嘆口氣,“朝中諸多不安分,只是我也幫不上忙,只得日日窩在這桃華居里頭?!?/p>
她說完默了一會兒道:“你上回說,太孫罵我沒良心,相識這么些年竟不曾給他做過點心吃?”
納蘭嶸還思索著姐姐前頭那番話呢,不妨她這彎子轉(zhuǎn)得忒大,愣了愣才道:“是有這么樁事?!?/p>
湛明珩這些年一直不曉得納蘭崢還做得一手好點心,直至前不久的一日,她因去不得書院侍讀,便多做了些內(nèi)宅的活計,差人給弟弟送去了一盒子蕓豆卷。
那糕點不僅內(nèi)里香甜爽口,且還精致貌美,色澤雪白,柔軟細(xì)膩,云戎書院的學(xué)生瞧見了都爭著想嘗。
納蘭嶸自個兒為人低調(diào),卻自幼以姐姐為傲,因而很是朝旁人炫耀了一番。食盒里頭籠統(tǒng)八個蕓豆卷,一下涌來了好幾位公子哥,可憐皇太孫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后伸出手去時,那里頭已精光了。
納蘭嶸倒想將手中僅剩的那塊讓給他,他卻嫌棄旁人拿手碰過的吃食,憤然拂袖走了。又聽那些個公子哥將這蕓豆卷夸得天上有地上無似的好吃,更是氣得鐵青了臉。
彼時不知哪家公子哥贊了一句:“納蘭小姐日后嫁了人,主中饋必是極佳的。”
湛明珩就冷哼一聲接上:“她用不著!”
未及那少年反應(yīng)過來,便有另一人提醒道:“傻了吧,你見過太孫妃主中饋的?那皇宮里的御廚可干什么吃的?”
納蘭崢光猜便知湛明珩得多生氣,想了想就與弟弟說:“宮宴并非能飽腹的場合,尤其他是主人家,更吃不了多少東西了。這樣,明日我起個早,做些點心,你替我拎個八寶盒去宮里頭?!?/p>
納蘭嶸聞言竟比明日將要吃到點心的那人還高興:“姐姐放心,嶸兒一定原封不動將八寶盒好好交到太孫手里!”
她剜他一眼:“誰說要你交給他了?你就拿著八寶盒往他面前晃悠一圈,他若眼饞了,你便拼死不給,待他動手搶了再松口!”
……
唯“姐”是從的納蘭嶸自然照做,待翌日宮宴一了便興致勃勃奔回桃華居。
晚宴為家宴,皇室以外子弟未有資格入席,因而納蘭嶸等只走了個午宴,可單是如此,便夠叫他與姐姐說上大半個時辰的話了。
他往姐姐跟前一站,小手一背,就差打起副快板來,從太孫一身袞冕瀟灑入席講起,講得那叫一個滔滔不絕。
納蘭崢是曉得的,她這弟弟早便被太孫“收服”了,若是個女孩想來也該成為湛明珩眾多仰慕者里頭的一個。她只是有些不可思議地,發(fā)現(xiàn)原來弟弟還有說書的潛質(zhì)。
可惜又是個瞎不正經(jīng)的天賦!
“姐姐,你是沒瞧見姚元青那模樣,就差將下巴磕到了湯水里!太孫還特意出言關(guān)照,問他席間酒水膳食是否合胃口,他哪里還有胃口的,臉都白成那席上的面皮了!回頭不遭晉國公一通鞭打就算走運的了!”
納蘭崢笑笑,心道湛明珩不可謂不黑心,當(dāng)然,姚元青是該的。前頭松山寺那樁事,起先作妖的可不正是他與那張管事。
他這心黑得很合她意。
納蘭嶸又說旁人:“不過,我瞧倒也非人人都有那般大反應(yīng)的?!?/p>
她點點頭:“自然。書院里頭并非皆如姚元青那般的紈褲,這些年總有些經(jīng)了旁門左道得到風(fēng)聲的,實則不是人人都被蒙在鼓里。只是那些人聰明,知道卻裝作不知。”
“如此說來,既是有人及早瞧出了真相,太孫假作明三意義何在呢?”
她想了想,不答反問:“嶸兒,你可知我朝政局動蕩的癥結(jié)何在?”
“嶸兒不知?!?/p>
納蘭崢就用淺顯的話與他解釋:“癥結(jié)在‘武’,或者說,在我們這些公侯伯世家。太祖皇以武力征服前朝,自然當(dāng)以前朝為鑒,謹(jǐn)防我朝成了下一個前朝。當(dāng)年為打江山,太祖皇賜予我們的祖輩無限榮光,不僅封爵賜賞,甚至將實打?qū)嵉谋鴻?quán)都交到了祖輩們的手中。如此,江山是打下來了,可兵權(quán)易付不易收,不能不說留下了無窮后患。公侯伯世家林立,一代代承襲下來,其中的變數(shù)太多了。陛下自登基以來便致力于整治這些,卻并非一朝一夕能夠成就,這擔(dān)子最終還得落在太孫肩上。太孫本非去書院念書的,那些東西他一樣也用不著學(xué),因早便融會貫通……你可明白?”
納蘭嶸細(xì)想一番道:“嶸兒明白了。太祖皇設(shè)立云戎書院并非僅僅培養(yǎng)武將能人,陛下叫太孫去念書亦非鬧著玩。書院里的學(xué)生將來都得承襲爵位,太孫及早與咱們往來,便及早摸清了咱們的底細(xì)——能力、心性、乃至家族背景。哪怕太孫的身份被發(fā)現(xiàn)了,那也是有好處的,太孫可因此知曉,哪些人是心有城府的,哪些人是在宮里頭暗中培植安插了勢力的。至于諸如姚元青之流,將來注定沒有好果子吃。”
納蘭崢點點頭贊賞道:“說的不錯?!彼v道理講乏了,便問弟弟,“不說這些了,倒是那交待你的八寶盒如何了?”
納蘭嶸就笑起來:“姐姐,你不曉得,那席間的精致吃食太孫一樣沒碰,光捧著你的八寶盒了,完了連空盒都不肯還我,非說咱們國公府小氣,連這破玩意都要討回去!”
她一噎,心道有那么好吃嗎?轉(zhuǎn)念思及湛明珩或有的罵罵咧咧神情卻忍不住彎了嘴角。又聽弟弟說:“還有呢,太孫非將前頭書院幾名公子哥吃過的蕓豆卷舉得高高的再往嘴里放,那幾人一瞧,自然猜到這點心出自誰手,有個同好便出言調(diào)侃太孫,這下竟是滿席的人都曉得了!姐姐,你的手藝可傳遍京城了!”
納蘭崢聞言一愣,隨即便哭喪了一張臉。
她這好弟弟,那將要傳遍了京城的哪是她的手藝,怕是她對湛明珩所謂的“思慕之情”才對罷!
她做什么蕓豆卷啊,這下臉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