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罵她不吝惜自己,也生怕她萬一沒控制好力度與角度,當真刺破了頸動脈該如何,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了。
是了,他能叫她怎么辦呢?她還年幼,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家而已,能做到這樣就很好了,那些對她來說太難的事,本就該由他完成的。
想到這里,他閉上眼,強自壓下心中怒火,平靜了一會兒才道:“洄洄,我想殺了他,可我是皇太孫?!?/p>
納蘭崢稍稍一窒,未及開口又聽他道:“但絕不會有下次了。后邊的事我會與你父親商量,你不必插手。”
她“嗯”一聲,又強調(diào)道:“大局為重?!彼^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那些人沒一個是能干脆處置的,不論皇室還是魏國公府,都當以大局為重。她也曉得實則湛明珩是對她好的,因而真怕他一時氣急做出過頭的事來。
他能與父親商量就最好了。
馬車一直駛到魏國公府府門前。藍田見狀忙去給納蘭崢穿衣裳,看太孫未有回避的意思,也不敢有所要求。
納蘭崢張嘴想叫她拉簾子,卻見湛明珩已經(jīng)主動背過了身去,便這么算了。只是終歸有些別扭,因而伸一只袖子就瞄一眼他,看他的確沒有回頭才放心。
當然,她可能忘了,方才她沒醒的時候,他或許已看夠了。
待她收拾好了,湛明珩回頭看向藍田:“進去通報,就說我來了?!?/p>
藍田愣了愣才明白太孫的意思,忙點頭去了。納蘭崢也有些訝異:“你要一道進去嗎?夜都深了?!苯鹱鹩褓F的皇太孫可從未下過魏國公府的。
“莫說夜深,便是天亮了也不見得有誰敢睡?!彼f著就起身到納蘭崢榻邊,手一抄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納蘭崢嚇了一跳,掙扎道:“我能走了!”說罷瞥一眼自個兒腫得穿不上鞋的腳,又覺似乎逞能了,才換了低聲說,“既然你說沒人敢睡,去里頭叫個嬤嬤來就是了……”
湛明珩聞言冷笑一聲:“你魏國公府藏龍臥虎,誰曉得隨便一個嬤嬤又是何等厲害的角色?”
她覺察出這話中暗示,倒是不敢亂動了,又聽他語氣稍好一些,低頭道:“你若嫌不自在,裝睡就是了?!?/p>
她點點頭閉上了眼。要她在皇太孫懷里與家中長輩大眼瞪小眼,她哪會不害臊的。既然他不肯放下自己,那她還是裝睡為妙。
十月的天已是很涼了,尤其夜深露重時分,湛明珩甫一下馬車便將自己的披氅挪給了納蘭崢,將她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繼而大步流星走進魏國公府去。
國公府內(nèi)燈火通明,正如湛明珩所說,納蘭崢沒回來,是不會有人敢睡的。魏國公納蘭遠尚未回府,還在外頭處理后事,府中婦孺孩子聽了藍田的話,俱都不敢怠慢,穿戴齊整恭恭敬敬候在了那里。
納蘭崢失蹤的事能對外隱瞞,卻瞞不過府里人,因而眾人俱都曉得,不過有的曉得深一些,有的曉得淺一些罷了。
胡氏是與納蘭遠一道得到消息的,聞言險些暈了去。謝氏不論真心,至少表面功夫算做得漂亮,憂心得連晚膳都沒動幾筷子。
至于納蘭沁,她一樣沒吃得下食,卻是怕的。事情到了這地步,必然是衛(wèi)洵那環(huán)節(jié)出錯了,她身為此局主謀之一,又如何能不心慌,只盼著納蘭崢千萬別回來了。
可如今納蘭崢不單回來了,還是被太孫送回來的。她聽完藍田的話臉都白了,不明真相的謝氏還叮囑她恭順些,莫觸了太孫的霉頭。她卻曉得,自己怕再怎么如何恭順也不管用了。
她緊攥著袖口的繡紋,垂頭立在母親身后,一雙唇瓣不停地上下顫抖著。
五年前,她托母親向四妹討來了太孫的字帖,彼時絕沒有想過要拿來害納蘭崢,不過一心仰慕太孫,便日日照著字帖描摹,經(jīng)年累月竟有了幾分相像。直至前不久,洵世子托人輾轉帶給她一個消息,她才拿了這主意。
她曉得此局亦有姚疏桐參與,總覺以她這等身份之人絕不會劍走偏鋒,因而還道是十分有把握的。哪里曉得,納蘭崢實在是太走運了!
方思及此便聞一陣齊整的腳步聲,悄悄抬眼卻見是一隊錦衣衛(wèi)當先開了路,隨后來了湛明珩。她不敢抬頭,只小心翼翼抬眼覷著,因而幾疑自己眼花了:太孫懷里抱著的那是……!
不止納蘭沁,在場的見此一幕俱都有些詫異,卻還是齊齊給湛明珩行了禮。
他倒也十分理所應當?shù)厥芰?,繼而看向主事的胡氏:“老夫人不必多禮,我不認得洄洄的閨房,還請老夫人差人帶個路了?!?/p>
胡氏聞言一愣,不過遲了一小步便見湛明珩笑起來:“‘洄洄’是阿崢的乳名,老夫人竟不曉得嗎?”
他這話雖是笑著說的,卻不知緣何涼氣逼人,胡氏大駭,垂下眼道:“臣婦年紀大了,容易忘事,一時沒得記起,還請?zhí)珜O見諒?!闭f罷就吩咐兩名丫鬟領太孫往納蘭崢的閨房去。
她怎可能記得起,她是壓根就不知道。
湛明珩冷笑著謝過她,并未搭理旁的女眷,只是走了幾步復又回頭朝納蘭嶸道:“嶸世子,我不在云戎書院這一月,你倒將你姐姐照顧得‘好’?!?/p>
眾人俱都一愣,一時未明白這話意思。納蘭崢卻是心下一驚,躲在披氅里頭戳了湛明珩一下,提醒他注意分寸。
她倒是巧,這順手一下恰是戳著了他的腰腹,險些叫他癢得失了儀態(tài)。湛明珩低頭干咳一聲,示意她別亂動。
納蘭嶸已足足幾個時辰未理人了,臉一直是白的,是藍田回來那刻才松了弦,眼下便向他頷首道:“是嶸兒未顧好姐姐,請?zhí)珜O殿下責罰。”
湛明珩面無表情淡淡道:“待我忙完朝里的事回了書院再與你計較?!闭f罷抱著納蘭崢走了,絲毫未管在場有些人的神色多么驚愕。
直到湛明珩的身影徹底瞧不見了,胡氏才敢大瞪著眼看向自家長孫:“嶸哥兒,方才太孫那話是何意?”
納蘭嶸曉得太孫不是真要與他計較,不過借此將身份公之于眾罷了,因而也沒再隱瞞:“祖母,便是您以為的那個意思?!?/p>
胡氏聞言念頭一轉,恍然大悟,登時露出喜色來:“倒是難怪了!”